第89章

  郁仪料到了这一天,可并没有打算就此由着自己制定的秩序被摧毁。
  虽然已然魔功大成的程烨不是现在的他可以战胜的,但是在他的筹谋中,还是有获得战胜、杀死程烨实力的办法。
  因为他的实力源泉是神知,是一种根植规则、相信和期盼的力量。
  心想事成地毁灭大魔,单凭他自己相信和期盼是不够的,得需要所有人都相信和期盼才行。
  而在众人面对毁灭的时候,就会满心希望英雄到来。
  他不能让大魔提前发现自己的存在,却必须想办法拖延些时间,攫取所有人的殷殷希望提升实力。
  借着可以窥见未来的一面玄妙法镜,他找到了达成自己目的的方式——他要授意指导与自己有亲缘的后辈,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层亲缘关系。
  即就是温歆身世的必要性。
  郁仪用自己的半截尾指指骨培养出了自己的儿子,又完全规划好温歆的身世,一切就都按照他的计划进行了。
  如果不是有程烨上一世忽然莫名其妙地逆推时间回到现在的时间点,他应当已经成功了才对。
  “我不明白……”温歆终于忍不住质问道:“你的预见为什么放到你身上就是可以改变的。如果它是可以改变的,那是不是意味着,它本来就不是注定的?”
  就像是郁仪说魔种注定为祸一样,温歆觉得程烨不会再做害人的事,那是否也存在其他魔种处在这个注定外呢?
  第62章
  温歆不知道千年前世间到底是混乱到什么程度, 可郁仪解决混乱的办法属实让她无法接受。
  人不是无知无觉的容器。
  如果像是华月疏一样,已知自己冒的风险、承载魔气的结果倒还没有什么。
  可那因为失败而殒命的数十位试验对象,是否在之前就知道他们可能遭遇的悲剧命运?
  还是连选择的机会都不曾拥有, 一无所知地被灌输魔气,为了郁仪所谓的大义、秩序失去了生命。
  尤其令温歆心痛的还是最纯洁无辜的婴童。
  想到他们尚且处在无知无觉的状态, 等待着出生,睁眼看一看新奇世界的时候,就被强行改变体质成为魔种,变成他人眼中注定成为灾厄的存在, 未来都被世人恶意相待, 她就无法压抑难过的情绪。
  她曾经亲身体会过魔种的感受。
  被所有人孤立,被自己的至亲仇恨。
  一开始或许会心怀希冀, 期望着生活能够随着自己成长而改变。
  然而在名为失望的泥潭中越陷越深, 渐渐将他人的言语当成自己必须接受的命运,最终选择接受命运,成全所有人的期待, 成为无恶不作的祸害。
  “你凭什么做出这种事。”曾经感同身受的画面宛如自己真实的记忆, 温歆眼圈红红地呵斥道:“你毁了他们的一生!”
  她难得有如此悲愤的时候,气得整个人都在发颤, 倒让陪站她身侧的程烨杀意平复了些。
  他轻抚着她的背,轻声劝她不要过于激动,温歆以为在场得知这件事最难过的, 肯定就是身为魔种的程烨,结果自己却受他宽慰, 一时悲意更深, 反扣住他的手, 与他十指交握。
  “我已经说过了, 我是为了制定秩序。”郁仪对她言语内容不为所动。
  然而温歆过激的反对出乎他的意料,她举动表现出的鲜明立场也惹得他皱起眉。
  郁仪道:“你上一世既然为了保护更多人献祭你自己的一切,就该能够理解,为了保全大局,少数人作出牺牲是应当的。”
  “牺牲只是选择,没有什么应当不应当。”温歆合了合眼,认真道:“你能够选择牺牲的对象永远只有你自己,强迫他人根本就不叫牺牲,只是利用罢了。”
  她的心智坚定,眼看是不能被说服的,郁仪敛下眼幕,叹了声气。
  他向掌门道:“我知你们此来是为了解除皇城下阵法,可来龙去脉你都已经知晓。阵法碎裂,魔种寻死,积攒在他身体千年的魔气都会溢出,魔物重新现世,你以为是件好事吗?”
  掌门如今才算明白上一世他们在光笼外的十年光阴,为什么会再次出现魔物活动的迹象。
  原本以为是程烨留有的后手,结果其实是华月疏作为承载魔气最多的容器损毁,多出的魔气重归于世。
  ——或许还有所有修仙者精进修为,更多耗费灵气的缘故。
  他心情复杂地问向郁仪:“上一世可不见你阻止皇城被毁这件事发生,怎么现在却来妨碍了?”
  “他魔功既成,我阻止不了他。”
  郁仪毫不掩饰地表露出他战胜不了程烨的现实,有自知之明他才邀着他们前来对话:“但现在有人可以阻止他,不是吗。”
  上一世无所顾忌的大魔可以肆意妄为,可他既然甘冒风险,逆推时间回到现在,就说明他已经有不可割舍的牵挂了。
  有牵挂即是有弱点,已知不能再按照自己的规划进行,郁仪就要利用程烨在乎的温歆继续维持自己建立的秩序。
  不过温歆似乎并不认同他牺牲少数人维护世间安宁的做法,只能将她师父唤来与自己成为相同阵营,牵制温歆。
  “你是化外境修仙者,该知道怎么取舍。”郁仪的话让掌门动摇。
  “师父,皇城中的魔种我认识,他从没有犯过罪绩,反而承魔气有功。如今他夙愿就是求得一死,不必浑噩活在人世,难道还要继续剥夺他死亡的自由吗?”
  温歆明白他是想要得到自己和师父的认同,借以获得挟制程烨的手段,恼得面上通红,坚定地向掌门表明自己的态度:“婴童何辜成为魔种,如今既知魔种诞生缘由,不仅皇城下的阵法需解,使魔气灌输婴童的阵法也需破解才行。”
  “呵。”郁仪轻笑了声她的天真:“你将我的阵法全毁了,是想要世间状况重归千年前的混乱吗?”
  掌门紧紧合拢抓着剑鞘的手掌,怒目视向郁仪,想要痛骂他解决混乱的办法原来是利用无辜者,但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有些无力地看向温歆道:“歆歆,我也知封族以魔种替魔物的行为不妥,可事实是近千年已少有城池、村庄被屠灭的事情发生,他构建的秩序的确换来了安宁。”
  秩序行之有效,所以即便知道它构筑在至今无数魔种的血泪上,掌门也无法说出要当下摧毁秩序的话。
  温歆也能理解他的矛盾心理,可她仍然觉得不能明知有错而不改。
  她软下声音道:“师父,我知道你不希望有人殒命魔物的攻击下,可现在是通过牺牲许多魔种的一生来达成这件事的。”
  稍一停顿,温歆将之间经历过的魔种童年娓娓诉说给掌门听:“师父,如果要换我、换师兄师姐们成为被村人嫌恶,被亲人仇恨的魔种才能维持人世的安宁,你仍然觉得秩序是有必要的吗?”
  当然不——掌门几乎脱口而出。
  他不能忍受自己的小徒弟祭命为笼囚住大魔,当然也不能忍受他们成为生不如死的魔种。
  “是了,你觉着秩序行之有效,其实只是因为你不熟悉那些受害的婴童。你依然认为他们是注定为恶的人,觉得用他们的付出换取多数人的安宁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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