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程烨没什么意见,如果装一次被重伤能免去温歆的安全问题,他根本不需要犹豫。
  然而秦子修悠悠说出的下一句很快就让他陷入了纠结:“你得当着温歆的面被重伤,而且不能叫她提前知道你是装的。”
  “当着她的面,还不让她知道内情?”程烨的眉心直跳,几乎以为秦子修又是兜圈子算计自己:“那她不得伤心欲绝?”
  “她表现得越难过,你的重伤才越有可信度,就像这次我故意瞒住你们两,才会所有人都信魔气的危害性不是。”
  秦子修也没多劝,话毕就合上嘴,让程烨自己拿主意。
  两天一夜的时间里,虚弱与困倦感如海浪般层叠着向他涌来,几乎将他吞没。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声慢过一声,却毫无对死亡的恐惧,反而心生淡淡的欢喜。
  当最后一波浪潮袭来,秦子修叹息般地道了声:“替我向她道声谢。”
  程烨闷闷地“嗯”啊一声,随着最后一缕魔气被缠绕在魔气团上,秦子修的身形雾般消散。
  “都要死了,还要给我支昏招,逼得我不得安生。”程烨眉头紧锁,烦躁地抱怨一句。
  一扬袖,将秦子修留下的痕迹尽数消除,他抽身离开了皇城,却没有直接往城外见温歆,而是要先去安排下一位合谋者。
  共同完成自己未来被重伤的大戏。
  *
  耗费一来一回的时间,等再次见到温歆,已经又过去了两日。
  小姑娘就真的露宿皇城外,等了他将近五日,终于望见他的身影,一双琥珀色的眼眸被点亮,笑容如春花绽放,立刻迎了上来。
  虽然修仙者的体能不至于因为五日的枯等而消耗殆尽,但是她的心神在担忧中熬了这些天,整个人还是憔悴了。
  芊芊体态落入程烨的眼中,更是心疼不已。
  他执起她的手腕,落吻于掌中,几乎忍不住直接将自己需隐瞒她的事和盘托出。
  小姑娘对自己的情意不掺任何水分,很令他开怀,可不久需要在她眼前上演自己被重伤的戏码,他又希望温歆还是对他情浅一些好,不至于过分伤心。
  “秦子修的事都已经办妥了,他的愿望达成,托我与你道谢。”
  犹豫片刻后,程烨没有道出计划,而是柔声道:“皇城中的魔气都已被我抽离,可以让居民们归来了。”
  他还想讲一讲怎么安排玄黓复生逝者的事,却被温歆的小手团揪住衣襟,插言问道:“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那可是千年的魔气,于你的负担是不是很重?”
  程烨失笑:“我一切都好,千年魔气控制起来的难度,其实不如秦子修说得那么夸张。”
  真相在他口中滚动几圈,到底没有告知给温歆知道。
  秦子修的考量合理,为了温歆的安全着想,他的确有必要演一出戏。
  小姑娘眼底的缱绻情意将他网罗住,程烨狠心咬了咬舌尖,才按捺心情把真相藏好,长指抚平她眉间愁绪,道:“真的,相信我,我不会有事的。”
  无论是在皇城中,还是在未来筹划的那场袭杀中,他都不会真的有事,虽然不好说出口,但是他希望温歆得到暗示,不会太难过。
  第83章
  魂兮归故乡。
  虽然没有复生逝者的先例, 但是有过修仙者召魂相询的故事,程烨也是在芳雨城引得温婵进入温嬗的梦境。
  越是在逝者熟悉的故土上,越有可能召来他们的魂灵, 那么想要复生温歆,想必同样是在她所思念的故乡施术, 容易带她归来。
  温歆配合着玄黓在温宅附近设下结界,保证结界内的变化不会影响到外界,然后就退到小姨的身边,注意着小姨的安全。
  原本让温嬗离开该是最好的选择。
  可惜温嬗无论如何都要亲眼见证, 玄黓的死去, 或是温婵的复生。
  她性情固执得难以说服,温歆只能应允, 领她站在结界的边界处, 照看着情况,一旦发现有任何不妙的迹象,就立刻带她从结界离开。
  等她们两人准备好, 程烨与温歆对视着一颔首, 然后从影子中取出魔气团。
  滂沱的魔气被压缩成球状,像是另类的生物, 不断地膨胀,仿佛在试图摆脱限制。
  可被程烨一次次强行压制着,根本没有放肆的机会, 只能被他取了部分,操控着罗织成细密又结实的长绳。
  默念法咒一抛之下, 便有一端失去下落, 只留下浅淡的黑色虚影不知通向何处。
  程烨手中执着长绳的另一端, 将还剩下大半的魔气团丢回影子里, 向玄黓问道:“你真的已经做好准备了吗?若是我将这魔绳系在你腕上,你可就再无反悔的机会了。”
  玄黓有所眷恋地望了温歆一眼,收回目光,舒出一口气,遏制住体质对于魔气的反感,伸出手,道:“麻烦了。”
  程烨便也不再耽搁,说是系上魔绳,但实际上他只需要松开手,由魔气精制成的绳索就自行缠上他的手腕,钻入他的血脉中。
  极大的痛苦将他吞没,他的气息顿时失了节奏,神思紊乱,倒地蜷起身体试图纾解身体的疼痛。
  似远似近的呓语地响在他的耳畔,伴随着自身仙骨被魔气蚕食的细碎声响,引发心中无限恐惧,试图逼迫他放弃对人世的一切眷恋,踏上幽冥之道迎接转世。
  在这种情况下,顺从呓语,放弃挣扎才是最轻松的做法。
  可他欲要复生爱人,就必须维持自己的生机,才能有希望还魂身体中。
  玄黓在痛苦中艰难地维系着清醒,如同在狂风中小心翼翼呵护微弱的烛火,以近乎冷酷地态度将自己的魂灵从身体剥离出来。
  循着魔绳引导的道路,他的魂灵在路程中被一再削弱,等真的涉足幽冥,来到忘川边时,已茫然记不清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
  直到望见雾蒙蒙的河畔,一个身形影影绰绰、却让他倍感熟悉的女子时,他本能流下的泪水划过脸颊,记忆才晚一步回笼脑海中。
  ——他已经不幸忘记过她一回,再不能犯同样的错误。
  忘川河中淌着的不是水,落目河中所能见的也并非自身倒影,而是众生相。
  即便逝者初时不愿转生,长久停留在忘川河畔,一日日旁观着他人的人生起起落落,喜怒哀乐最终都归于虚无,也会渐渐泯灭对人世的眷恋。
  极少人能一直保持本心,停留在这儿。
  偏偏温婵是个极固执的人,她不信玄黓会违诺,也不信过往的情爱皆付诸流水。
  任谁说都没有用,除非玄黓亲口告诉她。
  因此生时一直拖着病体等待他的回归,死后也凭着执念不肯转生,就固执地等在忘川河畔的无数彼岸花中。
  “婵婵。”玄黓下意识呼唤。
  见到自己日夜惦念的倩影,他反而情怯地止步不前,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自己的失约。
  温婵听见了他的声音,茫然地向四周环视,看过身旁已经看腻的彼岸花,眼神终于落在了他的身上,不太确定地问道:“玄黓,是你吗?”
  忘川河水虽然没有磨平她的执念,却时刻都在消磨着她的记忆,她每一日都需要重新回忆一遍自己关心惦念的人,才不至于将他们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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