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呵……果然,连佛祖都不帮我……”
  这一刻,程衿只觉得自己仿佛被周围的喧嚣隔绝,整个世界只剩下可笑的自己和无助的悲伤。
  脚踝的痛感不断加深,疼得她抱着头蜷曲起身子跪在地上。
  “程衿,”
  是陆南祁的声音。
  “你怎么了?”
  程衿愣神抬头看向他。
  肌肤因泪水的浸润而显得有些泛白,眉头轻轻蹙起,额头上还留有几缕凌乱的头发。
  陆南祁见她捂着脚踝,一脸担心:“是脚痛吗?”
  程衿被这一问,呼吸声顿时加重,但没有言语。
  双眸中的泪意并非嚎啕大哭后的残余,而是情感压抑许久后,难以释放的微妙波动。
  陆南祁不顾程衿的反应,伸手轻轻将她捂住的手拿开,肿胀的脚踝令他吓了一跳。
  他二话不说把程衿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用力起身将程衿背了起来。
  没有过分的惊慌,也没有责怪。
  二人紧紧相贴着,除了从背部传来的心脏跳动,只剩一片安静的沉默。
  “哎哟喂,怎么去一趟给伤成这样儿了?”
  姚姐看见程衿脚踝的大鼓包高声惊叹,忙不迭进到屋内拿出跌打损伤药膏进行紧急处理。
  程衿这个当事人反倒一点儿也不在乎,另一只没受伤的腿无聊地晃动。
  陆南祁注视着她的小腿,有些恍惚。
  太瘦了。
  刚才背着她的时候也是,感觉她整个人轻飘飘的,只薄薄一层似的贴在他的背上。
  就像很多人说心理医生都有心理疾病一样,难道糕点师也有厌食症?
  程衿的余光能感受到陆南祁灼灼的目光,她用手在陆南祁面前小幅度晃了晃:“嘿,在想什么呢?”
  陆南祁只摇摇头不说话。
  不一会儿,姚姐就从屋里抱出来一箱子的药膏,陆南祁赶忙上去接手,在药箱里精挑细选,终于找出一款温和的气雾剂。
  “滋滋滋”
  药水从药罐的喷口里喷出,刚接触皮肤便有些火辣辣的烧灼感,程衿暗自抓住板凳边沿,指甲扣进木头里偷偷用力。
  直到陆南祁上药才发现,原来程衿的脚踝肿得这么厉害。
  “你到底是怎么弄得?”
  他有点不明来由的生气。
  程衿瘪瘪嘴,眼神偷偷向上瞄,满不在乎:“关你什么事。”
  陆南祁拗不过她,只能无奈叹气。
  姚姐反倒好奇起来:“是啊,这到底怎么弄的?小陆你没看好小程吗?”
  “我们在寺里的时候,突然冒出一大群旅游团,就把我俩挤散了,等我从另一边下了楼梯就发现她已经摔在了地上。”
  陆南祁看着程衿异常肿胀的脚踝,瞬间蹙起眉头,一边为她上药一边回应姚姐的疑问。
  “你,你们,既然去了寺庙,那要到白芸豆了吗……”姚姐这话问得有些迟疑,眼神不自然地闪避。
  “啊……”陆南祁没多想,顺手准备从背包里拿出那盒白芸豆,结果突然被程衿抓住手腕,将他拦下。
  “就是没有啊!”程衿不知道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姚姐,你不知道那里的小和尚多凶呀,一听到我们是应你的要求来找正定法师,他们就急哄哄地赶我们走,白芸豆一个都没要到。”
  姚姐面色骤然突变,身子摇晃站不稳,脚跟后退了半步,低着头喃喃自语:“果然还是这样……”
  “姚姐,而且你知道吗,那儿的小和尚不知吃了什么火药,怒气冲冲地就冲我俩大喊,说什么‘给谁都不给你’!”
  程衿这谎话编得面不改色,还真像那么回事。
  “所以您和正定法师到底什么仇什么怨哪?”
  原来目的在这。
  陆南祁瞬间明白程衿的意思,站在旁边也跟着点头应和。
  也许姚姐也自觉有些愧对二人这么白跑一趟,更何况还莫名其妙受了气,轻叹一声,默默松了嘴。
  姚姐口中的故事很长,但是长不过眼里的遗憾。
  据姚姐的坦白,她和正定法师有过一段俗缘。
  二人是青梅竹马,自小便生出情愫。
  正定法师的俗名姓李,在村中算是家境不错的出身了。
  优渥的条件足以让他受到更好的教育,早早便考出了乡村,去到县城最好的中学读书。
  姚姐一家条件也不差,可偏偏是靠手艺为生。
  那时候计划生育抓得严,家里就姚姐一个独生女,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手艺总得有人继承。
  于是这个老祖宗留下来的宝贝,却把姚姐锁住了一辈子。
  正定法师天资聪慧,苦读六年终于学有所成,考上了省城里的一所好大学。
  出分那天,他兴冲冲地拿着录取证书和户口本找到姚姐,拉着她的手承诺要跟她过一辈子。
  大人们总说,那个时候他们都很专一,一辈子只爱一人。
  姚姐和正定法师也是。
  但是大人们却没告诉我们,自以为是的爱情抵不过现实的洪流。
  正定法师的家里不愿浪费他这个大学生的身份,以死相逼,威胁他必须待在省城工作。
  姚姐家里也不放人,说祖传的定胜糕手艺不能在她这一代断了根。
  姚姐受不了两家人喋喋不休的争吵,于是瞒着家里人偷偷找到正定法师,计划和他一起跑到不远的镇上躲一阵子。
  不料这一躲,连带着姚姐父亲生的希望一块躲起来了。
  老人家以为二人不顾家庭远走私奔,一瞬间就被气倒了,不久便撒手人寰。
  谁能想到,最初以死相逼的李家,到头来个个安然无恙,姚家却被折得分崩离析。
  姚姐感叹既然二人爱得太辛苦,不如都各自安好,再也不见了吧。
  正定法师也试着挽回过,但无奈父亲的死犹如天堑,而他们的爱还不至于到达足以隔绝生死的地步。
  姚姐放弃了,她以为正定法师也会放弃。
  如家人所愿,正定法师此后的余生都没有回到村子里。
  他在距离村庄不远的寺庙里,守了佛像和执念一辈子。
  当姚姐再次见到他的时候,已是二十年之后了。
  一颗白芸豆在某个平常的早晨出现在姚姐家门口,从此将姚姐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
  相爱是真的,不能厮守也是真的,捻断佛珠超度三千佛法,只求生生不见,也是真的。
  程衿听完故事心中像钝刀划过一般,隐隐作痛。
  额前冒出的细汗,不知是因为脚踝的疼痛难以忍受,还是因为从姚姐的故事里读出了自己。
  “我知道我们是相爱的,”
  姚姐眼神落寞,嘴角咧出一丝苦笑,
  “但我们都不愿意承认,我们早就不再是曾经的我们了。”
  “所以有些人,注定要在分不清的过往和事实中,纠葛一辈子。”
  程衿眸光失色,侧眼看向身旁听得认真的陆南祁。
  是啊,和她纠缠一辈子的人,不就在眼前么。
  但是,姚姐和法师至少是相爱的。
  可陆南祁呢?
  他早已不是三年前的陆南祁了,早已不是爱着她的那个陆南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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