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啧!您这话怎么说的?”男人驳斥,冲警员没正形地挑了个眉,“当初要不是陆警官把我抓进来,我指不定还在哪里打群架逞能呢!说不定手上早就几条人命了……”
男人说得头头是道,可字里行间的虚伪和假善却听得让人频频作呕。
“人要懂得知恩图报和改过自新,您说是吧,警官?”男人说着说着便渐渐凑近,丝毫不惧面前警察的威吓,“再说了,您不能因为我曾经犯过事,就没理由地怀疑我吧?你们警察办案不是最讲究证据吗,证据呢?”
“你少给我得寸进尺!”
对面的警官被男人逼得哑口无言,只能徒劳地再次强调纪律,表面上遏制住男人的威风。
方成隔着审讯室的单向透视玻璃,站在房间另一侧观摩了全程。
他双臂抱在胸前,指尖在一侧的小臂旁不耐烦地敲打,面色凝重注视审讯室里的一切。
“这家伙真是嘴硬,一直在和我们绕圈子。”方成旁边的年轻警员皱着眉头抱怨。
“他是惯犯,反侦查意识当然强,”尽管方成语气轻松,但依然盖不住鬓边因着急生出的细汗,“我们再等等。”
“队长,他和陆哥有什么关系?”警员不免好奇问道。
方成疲惫地低头用两指指腹捏了捏山根处,长呼一口气缓缓开口解释:
“几年前,小陆背着我们跟踪了一个街头不良分子团伙,他就是其中一个。”
“当时小陆也算是一命换一命,为了抓住这几个人,自己半条命都差点搭进去。”
方成回忆起徒弟热血过头的冲动之举,可谓是又气又笑,心中莫名卷起一阵后怕,隐隐作痛。
“没想到这几个流氓混子下手这么狠,这简直是要把人往死里报复啊,”小警员喃喃嗔怪道,“还好陆哥把他们打散了,要不然指不定怎么危害社会呢。”
方成只是站在一边,脸颊微微下垂,嘴唇紧抿,唇角的线条绷得笔直,没有一丝笑意。
他不自觉抬起手摩挲着下巴,手指来回揉搓的动作才让粘在一起的上下唇分开,以极其微弱的声线开口说:
“可我们现在都仍然无法确定,几年前小陆以性命为代价的努力……”
“到底有没有把他们成功打散……”
方成的语调实在太低,仅仅几步距离的警员也没能听清,只觉得耳旁有耳鸣似的低语,于是别过头来多问一句:“队长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在分析这男人说的话,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破绽。”方成随意扯了个慌掩饰过去。
小警员经验少,自然对方成这个老警察敬佩有加,但还是忍不住多嘴质疑:
“队长,您有没有想过,万一真不是他呢?”
“什么意思?”
“就是您先入为主,认为他一直在撒谎,万一他说的真的都是实话呢?”同事将心中的猜测细细道来,“我们不是还没有确切的证据吗?万一,我说哪怕万分之一的可能,他真的与此事毫无关系呢?”
方成凝滞神情看着他,眼睫以难以察觉的细微程度颤动了一瞬。
“我知道您查了监控,他确实进了病房,”同事又继续发散思维,提供了更加详细的猜想,“可是那个妇人不也同样进了病房吗?她怎么就能排除嫌疑?您不能凭外貌和社会经历去断定一个人吧,这也太主观了。”
方成听了这么一席话重新转过头去,舌头顶住后牙槽沉默不语。
单向玻璃另一侧的审讯室里,男人浑身上下都看不见任何的紧张或者掩饰,他的安闲自在反倒衬得另一头的方成像热锅上晕头转向的蚂蚁。
“再等等吧。”
-
病房内持续不知多久的狂风敲打玻璃窗的急促响声终于将陆南祁从沉睡中拉起。
他从麻醉的迷雾中缓缓苏醒,世界犹如透过一层模糊的滤镜,眼前只有一片朦胧的白色。
也许是由于睡了太久,又或者是因为腹部的疼痛传达到头部从而胀痛起来,他虽然可以感受到柔光的存在,却迟迟无法分辨光线的来源。
眼睛干涩而沉重,让陆南祁摸索了许久。
一阵米粥的飘香适时地穿过迷雾朝他袭来,令他昏昏沉沉的意识稍许清醒。
“在这。”
程衿缓缓抓住陆南祁因还未适应光线而四处摸索的手,声音轻柔。
陆南祁急忙翻过来反握住程衿,手指几乎包住了她的手腕。
程衿掌心的温度让陆南祁安心下来,视野也逐渐开始聚焦。
“我给你煮了你喜欢吃的小米山药粥,趁热喝点吧。”
程衿边说边将放置瓷碗的小桌板轻轻推到陆南祁方便使用的位置,另一只被他抓住的手没有第一时间松开。
陆南祁强忍腹部的撕裂感抬起手揉了揉眼睛,眼眸中终于如愿映入程衿清晰的面庞。
他眼神微微沉落,视线不自觉驻足于程衿的侧脸。
虽然只是个小手术,但麻醉后的睡梦中,他还是同黑暗挣扎了许久。
伴随他再次推入手术室的是程衿焦急的声音,声线明显颤抖哽咽。
嘿,原来她会因为我着急啊!
有时候陆南祁自己都觉得这个念头太过幼稚,甚至有些自我鄙夷,但心中还是没来由地冒出些小得意。
而等他迷迷糊糊从昏天黑地中挣扎着醒来,也是程衿的声音在身边安心响起。
身边一直都是她,
这样就足够了。
“发什么呆呢?”程衿将勺子推到陆南祁的手边,一句话打断他的走神,“要冷了。”
“好好,我现在吃。”
陆南祁回过神来,艰难地挪动了几下,刚抬起手想要抓起调羹,却发现是不习惯的左手。
他的手在空中定住了几秒,程衿这才反应过来,松开了被陆南祁紧紧握住的手。
二人间的空气也因此微妙地尴尬了片刻。
程衿不自在地撇过头去,吸了吸鼻子。
病房内安静的空气只剩下小米山药粥浓郁的米香和拙劣掩饰情绪的轻微干咳。
“嘶——”
陆南祁冷不丁的一声响动又将她吸引过去。
他“叮当”一声丢下手里的调羹,眼眶积满了泪水,满脸通红地呼哧呼哧喘气。
“又觉得烫啊?”程衿瞧见他的样子脱口而出。
陆南祁被烫坏了舌头,发不出声音,只能一个劲儿地点头示意。
程衿无奈地摇摇头,端起粥碗用调羹不停搅拌,轻轻对着表面吹气。
“你之前也总是这样,明明我觉得不烫的东西,你却总是吃不下去,非和我说烫,”程衿自顾自说起来,“原来您这金贵的舌头这么些年一直没变呢?”
她一边自言自语似的叨念,一边又将凉了些的米粥重新递到陆南祁嘴边,举着调羹下意识主动喂他。
直到调羹靠近陆南祁嘴边时,程衿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悬空的调羹向后缩了一下。
东川的冬天比清安暖和,但低温依然如期而至。
于是这一碗热粥蒸腾的水汽,映在陆南祁惨白的面容上十分明显。
程衿握着调羹的手指被升上来的热气熏烤,滑动了一下,没能抓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