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难不成要原路返回?他家里可等着这钱周转活命呢!
  许东望着身后一张张焦躁不定的脸,顶着数不尽的压力直起身,长叹一声道:“我去想办法。”
  许东背负着渴盼的目光缓缓走在长街,背微微佝偻,似霜打了茄子,走进了第一间茶楼,背在踏入门槛的那一刻却直了。
  他凑过去,脸上挂着笑的同一桌一桌的人攀谈,少有人理会,有的烦了,直接叫伙计来驱赶,一时便闹起来。
  原先领姜回上楼的小二小心的端着漆盘躲过,回头望了望,便忙不迭上楼去了。
  “小姐。”小二腾出手叩门。
  绥喜便打开来,瞧见动静往楼下看了一眼,问:“什么动静?怎么这么吵?”
  “嗐。”小二把一碟软软糯糯的豌豆糕放在桌上,底下还铺了长绿叶点缀,漂亮且精致。
  “不知从哪来的布商,卖不出去了就跑来茶楼,惹得客人不耐烦了,不过看他那一幅窘迫的样子,想来也是没了法子。”
  细流缓缓倾注,茶香渐渐弥漫出来,小二把茶盏递在姜回面前,道:“小姐,这便是峨眉雪芽。”
  “慢吃,没别的吩咐小的就先退下了。”
  “稍等。”姜回道:“劳烦帮我把底下那个布商叫上来。”
  小二微愣,叫那个浑人做什么?
  “你只管去。”绥喜这两日也学了许多,从袖中拣了点碎银塞给小二。
  小二推拒一番便乐呵呵去叫人。
  陡然惊雷,乌云密布,雨点眨眼间落下来,密密匝匝敲在窗户,绥喜上前关上半开的窗,在一片杂乱雨点中听见姜回晦沉清冷的声音,如暗室幽烁:“绥喜,等会人上来,就让他在外面等。”
  “是,小姐。”
  姜回“嗯”了声,把一碟菊花酥递了给她,绥喜接下,嘴巴很快被塞成了松鼠。
  许东一边理着自己茶水浸上的污渍碎叶,颇有些尴尬的回避众人的目光,上楼边问:“敢问雅厢里的贵客是何姓氏?可是哪家绸缎庄或是成衣铺的?”
  “贵客没说,小的也不方便问不是,至于哪家许掌柜上去不就知道了?”
  “这就是。”小二示意了下,便下楼忙着收拾去了。
  许东哎一声,却见小二已然下了楼,又理了理衣襟方才去敲门,放低姿态道。
  “我是许东。敢问贵客唤我何事?”
  绥喜打开门,却又在许东看见里面人之前很快关上,“许掌柜好,我家主人想要许掌柜谈笔生意。”
  绥喜适时停顿,许掌柜本就心焦,此刻更是嘴唇都要急出泡来,拱手央道:“还请快快说下去。”
  “无奈此刻并无空闲,只能劳烦许掌柜耐心等一等。”绥喜说完,歉意的点点头,便开门独自进去。
  许东刚开始还站在原地,可一柱香、一个时辰过去,他也挨不住,不时的来回徘徊,或是低头往楼下望去,心中发疑,任谈什么事,这个时辰也该结束,何况他站的离门这般近,怎么连只字片语都未曾听见,只有磨人的连呼吸声都听见的静,难不成是故意耍他不成?
  许东脸色微变,话音隐隐含怨:“贵人事忙,许某尚有一船绸缎未有着落,便先告辞。”
  “许掌柜尽可以走。”门里忽然传出一道冷漠的声音,充斥着毫不在意的平静。
  “只是恐怕许掌柜多年辛苦一朝尽付东流水。”
  楼下儒生喝到兴起,举起酒壶倒入口中,想起自己寒窗苦读,同窗高中,而自己名落孙山,不由悲戚吟咏道:“人生参差去,欲语还罢休。满腔遗恨,独坐面孤舟。”
  瘦条中年男子亦是泪流两行:“重楼花开遍,灿烂惜光时。行人频驻,孰怜诉愁情。”
  许东听着这些悲伤自苦之语,想离开的脚步怎么也迈不出去,出去了又如何呢?去下一家酒楼继续同人争取,然后引起客人不满,再闹得被所有人视作笑话?
  他多年来所有的积蓄都压在这里,他出身微贱,能走到这一步不知费了多少心血,还有他的兄弟,相信他的百姓,都是倾尽全力才能聚沙成塔在绸庄危难时凑齐银子有了这全力一博。
  就等着这可以养肤的莨绸能够卖出高价,他原也是不敢的,可是黄掌柜的应许让他最后一丝犹豫也没了。谁知,书信里说的好好的,到这却变卦了。但,这个人又会是真心想买莨绸的吗?许东看着紧闭的门,目光揣揣难安。
  天穹的晚霞红映满天,白云成线褪去,阳光一寸寸划过窗棂,只蒙下晦暗的阴。
  天色暗了,尘嚣声渐渐远去,戏曲声不知何时停下,桌上只余下待收拾的残羹冷炙。
  门被人从内打开,一只绣蝶缕金绣鞋探出来,许东动了动僵硬滞涩的脖子,抬头却不想眼前人竟真的是一位姑娘。
  女子行商,虽然也可,但到底少见。可他眼下却顾不得这许多,眼见这女子已然走到转角,顿了一下忙问:“小姐。”
  姜回头也没回的下了楼梯。
  却被她的丫鬟拦住。
  绥喜笑嘻嘻开口:“许掌柜别急,喏。”绥喜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递给他。
  许东看着这一张百两面额的银票,却不显高兴反而更急,绥喜爽利道:“我家主子说,这是定金。其余的事,明日巳时琼珍阁再谈。还有啊,记得穿的好一点。
  “毕竟,先敬皮囊再敬魂嘛。”
  世人大多喜以表相论长短,显贵或庸碌。比如县令府的丫鬟瑞枝,若不是看他们穿着不俗,想必一开始连个眼神都不屑于,而是直接叫侍卫来驱赶了。
  而姜回也是如此。毕竟一个得到“大人物”垂青还专门派人特意保护的女人,又怎么会舍得她继续生活在泥泞之中。
  相对的,这个被重新‘待价而沽’的公主又怎会不在得意之后,迫不及待的穿上不知多久未有碰过的锦罗玉衣。
  许东握着薄薄的一张银票,掌心出的汗液濡湿一角,心提着难以放下,情况却也比之前打的以棉价兜售这种最坏的主意好上许多。
  晚霞渐渐没于青山,长街上没了白日的热闹,小二用长勾挂上新的黄纸灯笼,昏黄灯光映在地上青石上薄薄积雨,微光粼粼。
  一辆马车缓缓在街上走,车辙声吱呀吱呀着响。
  “公主,你真的要买那个张掌柜的绸缎吗?”绥喜咬着唇,头蔫巴巴可怜的垂着。在她看来,好不容易有了银钱,存起来才是道理,等到回到原先那种境地的时候,有银钱也会安心,起码公主能吃的好一点、睡的好一点,至于其余的,例如衣着首饰,绥喜便不在意的忽略了。
  见姜回不开口,绥喜隐隐觉得自己似乎不该问这个问题,公主之前说了少问多做,她总是记不住。绥喜懊恼的想,结结巴巴的又解释道:“公主做一切都有公主的道理,我,奴婢,只是,只是。”
  她只是有些担忧。
  姜回脸色微哂。
  初春的天虽已日长暖绒,但下了雨的夜里却仍存着刺人的寒,天地之间仿佛被冷冰撕灌,惨白的月也躲在乌云层后,借此窃取一点虚幻的温。
  沿路灯笼也黯淡,像是走入深不见底的黑渊。
  马车拐进狭窄的小巷,摇摇欲坠晃出的莹莹光亮也在没进黑暗中彻底消失不见,车幔被无端风吹起,吹乱少女颊边碎发,在黑暗中更衬脸庞如鬼似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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