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求公主放下官一码。”
  北朝律法,官员不论大小,一律禁止行商。虽说也有不少官员私下里暗地开设店铺,但是,被人拿到证据,却又是不同。
  更何况,他开设的是赌坊。北朝虽无明令禁赌,但官员开设赌坊,便是公然带头,乱了国家法纪,按律,当黥刑并处以流放。
  静,长乐坊内静得出奇,张喆文张着干涩的唇,像身处荒芜之地,濒死缺水的行人,恐惧从心底漫延到四肢百骸,他控制不住的打了个哆嗦。
  什么宫里的贵人,权势倾天的裴大人,统统都顾不上。
  “求公主殿下放下官一条活路。”
  姜回却不看他,眸光落在邱荣知作画的笔上,眼看墨即将滴在画轴,顿时冷了眼:“别停。”
  张喆文惴惴抬头,顺着姜回的眸光看向邱荣知,顿时明白,低声命令:“继续画。”
  邱荣知对上张喆文凶急的眼神,赶忙重新蘸墨,脑子懵成一团,三两下草草结束。
  姜回接了绥喜递过来的榛子放入口中,腹部的疼痛稍缓,邱荣知惶惶看了一眼跪在那的张喆文,小声提醒道:“画,画完了,可以猜了。”
  伙计端着一盏莲花油灯走进来,里间的灰暗瞬间被驱除,烛光烁火鎏金,一瞬间变得明亮起来。
  姜回懒洋洋托着腮,双瞳翦水,似午后秋千上慵懒打盹的猫儿,可眼神却是冷淡、平静、像漆黑不见底的洞窟,含着将人带几吞噬的决绝。
  她脸色微晒,随口道:“柿子。”
  从始至终,姜回都不曾往画作上看去一眼。
  邱荣知怔愣,画分神似形似,既是赌坊,便像蒙上一层金银的面纱,是以断不可能弃神而求形。
  但先不说柿子与梅花截然不似,只单单说,柿子也不是花啊。
  这简直是答非所问,驴头不对马嘴。
  邱荣知脸色变换,想怒而反驳,又硬生生把话吞了回去。至于胡富全,他已经叛了旧主,便只能全心全意依靠新的主子,更是不敢张口。
  姜回微微侧眸,看向张喆文,一字一顿道:“张大人说,我猜的可对?”
  “公主说的,自然无有不对。”张喆文道。
  “既然如此,辛苦张大人将赌桌上的金银珠宝抵成现银。”
  “公主,凡是赌,自然得有彩头。”绥喜道:“奴婢听说,这彩头一般都是稀罕物,要么,就是成倍的金银压上去。”
  “是么?”姜回道。
  “是呢,公主,我看还是后者更为送到人心坎里去,不过奴婢地位低贱,不知,张大人可也是这样想?”
  “下官,自然也是。”张喆文道。
  “那拣日不如撞日,不如,就现在吧?”绥喜笑容满面道。
  张喆文微愣,还是方才跑过去唤人的伙计拽了拽他才回神,连忙应了着人去办。
  不过须臾,几张银票整齐的被递到姜回眼前。
  张喆文弓着腰道:“公主,这里是银票六千三百两,其中一千七百两是公主先前赢得,剩余的则是长乐坊输给您的彩头。”他着重咬了最后两个字。
  似乎怕姜回觉得他不够“诚心”,又补道:“下官又添了些凑了个整,望公主笑纳。”
  “张大人是玩笑吗?我何时说过要张大人填补银两?”姜回冷冷回眸。
  “是是是,下官口误。”张喆文冷汗频频:“这些都是公主自己赌赢,同下官没有一点关系。”
  姜回点头,又道:“张大人以后切记,为官需谨慎。”
  她微微侧眸,轻声细语:
  “小心,祸从口出啊。”
  作者有话说:
  小回:我强迫你了?
  张喆文:…我对着我一百八十岁的祖宗发誓,绝没有!
  绥喜:没看见呀~
  小回:意满离。[比耶]
  第23章 、渡口惊变
  ◎裴元俭,你真是我的灾星◎
  姜回出赌坊时,晚霞在天穹边湮灭最后一丝余晖。
  冷风寂寂,吹的幂篱扬起。依稀听见一道清冷的女声。
  “去码头。”
  澜沧江上,烟波浩渺,雾霭苍茫。
  疏桥浅澹,欸乃桨声水波漫逐浅波微漾,掮夫三两结伴归家,勾肩搭背唱起行船比舟的号子,刚劲豪放,白日里的疲惫一扫而空。
  渡口偏僻角落里停着一艘货船,正紧锣密鼓的搬运着货物,上上下下无一人交口说话,安静的有些诡异。
  “快,快搬。”有人小声催促。
  船工步伐便愈越加快了,匆忙之中,有人不慎被绊了一脚,箱笼里掉出一个湿漉漉的东西,隐约有腥膻味传出来。
  管事斥骂几声沉着脸走了,船工赶忙收好箱笼,却见一双青缎高底朝靴赫然出现在眼前。
  马车缓缓拐过小巷,“公主,奴婢有一惑不解。”
  “好奇我为何不置张喆文于死地?”姜回抬手撩起幂篱,露出精致瓷白的半张脸。
  姜回抬眼,透过被风吹起一角的窗牖捕捉到一点浅淡的月光。那点月光看起来清冷、朦胧,而又遥不可及,落进眼中,也无法驱除眼底的冷。
  四周忽然变得格外安静,连雏鸟鸣叫声也消失不见,脑海中一片混沌,却忽的听见有人在唱着,“光棍难逃猾吏手,独木怎支擎天柱……”
  循着这一点似悯似悲的声音,她恍惚陷入沉寂的,被埋葬的记忆。
  那也是个春日,鸣镝涧附近的山脚下搭着一间破落的茅草屋,院内却被打扫的干净,门边挂着两串红辣椒,阶前破碗里养着三五支黄黄紫紫的小花,两侧贴着的春联不似寻常见得豪迈磅礴,而是女子写得簪花小楷,柔情婉约,细柳绰绰。
  挽着竹篮的妇人从门内走出,身后跟着挽着双髻的少女,头上带着柳叶编成的草环,细细长长的垂下来,一跳一晃的捉影子。
  日头晒得热烫,像是蒸炉,妇人擦了擦额前的汗珠,转身道:“雁雁,阿娘自己去罢。天儿热,你莫要跟着了。”
  少女不依的揪着面前女子的洗的发白的衣摆,也不说话,只楚楚可怜的看着。
  妇人差一点就要心软,最后却收住,硬住心肠:“不行。”
  少女瘪嘴,蔫蔫的站在屋檐下,面着墙壁,连背影都在表达她的“不高兴”。
  “你啊你,”妇人嗔她,却软和了语调轻哄:“阿娘到时候给你买香香的猪油米糖好不好?
  “好吧。”少女别扭的声音传过来。“还要听故事。”
  妇人无奈的笑笑。
  本以为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次算不上别离的分开,却没想到,黄昏、日初、打更、少女等啊等,最终等来一只缠绕水草和黑泥的竹篮,几不可见的缝隙中藏着失去了甜味的米粒。
  以及一俱泡的肿胀发白、再看不清温婉面容的。
  一具尸体。
  村人说,阿娘是回来的路上不慎失足落水而亡。
  可姜回不信,她凭着一腔执拗去县城里每个热闹的地方拉着人去问,有人不耐烦的斥骂、有人好心而又小声的说上一两句。
  那位妇人可怜呦,街上的马惊了,横冲直撞。
  有个小孩子,吓得不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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