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李桂手轻轻吹响,低闷短促的调子响起来,很快,像是泥土蠕动的细微声,伴随着细细的摩擦,很快,一条深黑泛青的蛇猛地钻了出来。
三角头还沾着一小块潮湿的泥土,弓着蛇身,阴森可怖的目光注视着眼前的人。
活像是有了人的意识!
李桂手的眸光却含着满满的得意,伸出手臂让蛇缠上。
这条蛇不大,却极是细长,足足缠了六圈尾尖还悬在空中。李桂手穿着圆领绣竹叶黑袍,远看似融为一体,是以刚进来时绥喜并没有注意。
直到那条蛇顺着李桂手悉悉索索爬上姜回的手臂,白皙的手臂赫然出现一抹黑色。
绥喜尖叫一声:“啊!蛇!蛇!”
蛇头懒懒看她一眼,并不将这个弱小胆怯的人类放在眼中,伸出尖牙狠狠咬了姜回一口,便又沿着爬了回去,窝在李桂手手臂不动了。
绥喜想阻拦都没来得及,脸上一阵青白,顾不上恐惧猛地推开他张开手臂护在姜回身前:“李桂手!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看见我在救人。”说完,李桂手烦躁的摆摆手,语气很冲:“不听话你也滚出去。”
他最烦人在治病救人的时候话多。究竟是当大夫还是当茶楼里的说书先生,用个药还得将来龙去脉讲个清楚。
绥喜不放心的看着他。
李桂手颇觉好笑,索性一扔药箱道:“要不你来?”
两人僵持之间,不知何时,姜回已经睁开了眼,身体却似千斤重吐出一口气都艰难,强撑着一字一句道:“李大夫,麻烦了。”
说完,便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瞧瞧,你主子就比你懂事的多,想活着就要懂闭嘴。”李桂手将药箱里的小刀放在火上炙烤,一边警告似的说了几句,心里却也没多动气,不过一个小丫头而已。
“不走就按着她的手臂,接下来,可是一场大功夫。”
回鹘蛇毒源自西域,□□顺血液而行经脉,杀人于旦夕之间,本是至毒之物,却也可做解毒之引。
医经有言:“病之当服,附子砒霜皆是至宝;病之不当服,参芪鹿茸枸杞皆是砒霜。”
又说:“而劫痼攻积,巴菽殂葛,犹不得而后之,以毒攻毒,有至仁焉。”
世人愚昧依常,殊不知剧毒如砒霜,也若似甘泉,不过寻常难见,竟值得视之若洪水猛兽。
李桂手心中嗤笑,手上却不敢怠慢,从腰间拇指大的葫芦里拿出一粒绿色小丸捏碎敷在黑蛇咬下的伤口处,细看,他眼中还飞快的闪过一抹心疼。
“去后厨拿四个海碗来!”
绥喜不敢耽搁,匆匆忙忙的差点撞上药架,连忙拍了拍额头定神,很快,抱着一叠碗走过来。
“李大夫。”
李桂手将海碗放在姜回两侧手腕悬空下端,又去药柜里抓了半步栌、马钱子、虿尾虫、一寸尾、又以石斛、海珍珠、葫蔓藤、野灵芝等相佐,草草包上递给绥喜,“一碗水,煮的滚了就端过来。”
李桂手将银针在油灯上细细烧红,月影斜窗,笼出长长一道人影,衬得苍老无肉的面容更加严肃冷厉,旋即,银针分毫不错的扎入穴位。
两刻钟后,绥喜端着黑乎乎的药碗回来,李桂手随之取下银针,让绥喜给姜回喂入口中,抹了一把汗,疲惫的声音似重重钟声砸入姜回脑海:“记住,不要忍。”
“否则,你必死无疑!”
天亮前最后一刻的黑暗将天地席卷,风声遇幽深密林而不止,浩荡闯入长街小巷,门外连翘簇簇落叶。
床榻上额间布满汗水的女子似乎有所感知,细眉蹙紧,手不自觉用力抓着身下布衾,却又蓦的松开。
李桂手从针炙包里拿出一把无柄的细长小刀,银光烁烁照进那一双隐隐藏着兴奋的眼,小刀缓缓下压,轻而易举刺破肌肤,鲜血顿时如小流往下滴涌,他却还不停止,又转至另一侧相同的位置狠狠划下。
极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按住她!”李桂手呵道。
绥喜惊骇回神,这才发现姜回手臂在空中痛苦而剧烈的挥舞,鲜血近乎无处不在,遍地都是红。
她神情麻木而僵涩的上榻按住姜回的肩膀和双膝,觉得自己就像刑场上冷血无情的刽子手,任凭犯人多么凄苦的哀求,都无动于衷的拿起长刀割下头颅。
尤其,那个人还是她朝夕相伴数载的小姐。
“啊——”绥喜无助而崩溃的喊出声。
这一声,让门外陈丁脚步猛然一滞,旋即,更快的往医馆奔来。
门被霍的推开,冰冷的夜风立刻灌进来,地上的药草被吹的乱舞,一把长刀架在李桂手脖颈。
“停下来。”
李桂手巍然不动,眼睛眨也不眨的注视着姜回流出的鲜血,眼底流露出偏执而又残忍的疯狂,宛若魔音:“急什么,放掉她身体一半的血才能停。”
陈丁冷沉着脸,中刀流血尚且会死,更遑论失去身体一半的血,这简直和杀人无异!又怎么能说是治病救人,他手中的刀更进一寸。
“陈丁,你住手!”绥喜喊道。
她猝然抬眸,一双圆溜溜的眼此刻沉寂而坚定:“这是小姐答应的!”
她读书不多,更不懂什么大道理,但小姐说了她就会听,也绝不容许其他人破坏。
姜回乌发间要坠不坠的发簪终于落了下来,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霎时四分五裂。
她的手指深深地嵌入肉中,血色的掐痕斑斑刺目,被冷汗濡湿的发丝粘在脸颊,整个人如同水捞起来,肌肤泛着肿胀的青白,女子痛苦的皱着眉,唇边隐忍的溢出几道破碎的呻吟。
李桂手蹙眉大声道:“不要忍!发泄出来!否则你就会死!”
你就会死。
会死。
女子脸色苍白透明,唇色更是淡至近无,呼吸微弱,连挣扎也变得如蝼蚁攀树,微若其微。
瞧着竟真的像垂死之人。
但凭什么?!
作恶者依旧稳坐高台,而微贱之人就命如蝼蚁,汲汲营营、拼尽全身每一寸血骨也难求公道。
既公正佛在上,青眼明睁,不见世间蝇营狗苟。那她便自己爬上去把他们一个个拉下来。
她偏不死。
她要活着!
即便剐骨削肉,也,在所不惜。
姜回猛地睁开眼,乱糟糟的头发下,一双眼通红狰狞,似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寒意森森。
溢出唇齿的痛苦声淋淋含血,像是伤痕累累的野兽在濒死时仍狠狠撕扯下敌人的血与肉,声声带厉,在昏昧幽室中犹如魑吟。
作者有话说:
《医法圆通·用药弊端说》《路史有巢氏》
第28章 、天门七针
◎莫鸣,我帮你杀了他。◎
日头温脉,林荫清凉,郁郁葱葱田野间一只鸟拍打着翅膀飞过,黑色分叉的美丽尾羽掠过近处的芦苇荡,停在一截枯木上。
不过卯时,蜿蜒小径处的农户便早早忙活起来,起炉,灌瓮,翠竹高底错落头交叠,便从那头到了这头,潺潺流水、鸟啼轻风,浓浓的酒香弥漫出来,像是听了丝竹管弦的盛宴,闻着酒香,当真如痴如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