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沉吟半晌,擦了擦额头汗水方才试探道:“夫人今日饮食可有不妥之处?”
“夫人近日进的比往日香了些,虽菜色新奇,用的也都是常见的,且都是小厨房信的过的人做的,几代都在府中,断不会出问题。”茗之回道。
县令夫人日日服着他开的汤药,就算再次犯疾,也不该如此突然严重才是啊。
“既不是饮食,那房内添的新具、或是夫人穿过的、用过的,老夫可否查看?”莫鸣忍不住继续问道。
茗之霎时冷了脸:“大夫是觉得县令府有什么人要害当家主母不成?”
“老夫不敢,不敢。”
但既然莫鸣开口提了,就断然不能如此过去,否则传到外面未免落人口实,毕竟,若非心中有鬼,又怎么会不让大夫查验呢?
茗之和身旁绿衣丫头交代了句,片刻后,绿筠并身后的丫鬟端着托盘走进内寝。
“这些便是夫人这几日穿用之物,不过都已盂洗。”
莫鸣随之看去,玉枕、团扇、钗环、绸裙一应在列,他依次查验,又在屋中走动半晌,皆未发现不妥,踌躇回首便对上茗之一闪而逝的嘲弄目光。
莫鸣脸色陡然阴沉,却很快收敛下来,刚想张口,便听到一众丫鬟婆子躬身行礼。
“县令大人。”
莫鸣瞥见来人腰间束革带,青色官服威严庄肃,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噗通一声跪倒,双手贴地。
“草民莫鸣叩见县令大人!”
张喆文掀开纱帐瞧了一眼,张夫人鬓发皆湿,脸色痛苦苍白,皱着眉放下纱帐,沉声道。
“本官夫人所患何疾?”
他登门看诊数日,还是第一次见到县令大人,若是此番能得县令大人青眼,那在通陵之内,他的声望就再不是那些往日瞧他不起的人可及的了。
莫鸣曾十分不解,有些人明知医之一道他就不该碰,却偏偏一头栽进去,找了名师学了数年也开了医馆,还不是意料之中的无人登门,连带他自己备受街邻奚落议论,偏还自恃高傲,呵,当真荒谬。
他垂着眼,视线所及处,一双翘头织金缎皂靴停在不远,纹路鲜艳,晶石点缀,耀目威风,仿佛就此隔开尊贵而疏远的天堑。
渴涨的,即将要触碰到的热切满在胸腔,他手心因激动而生出绵绵细汗,莫鸣眼底一闪而逝一股轻蔑,再抬头时只剩炙热,答道:“夫人乃是风乘虚经,瘀滞失养,引起头疾,这病易夹湿邪,才会缠绵反复。”
“该如何医治?”
莫鸣思索道:“《内经》曰:“辛以润之”。辛能散能行,故羌活辛温能散能行。应当。”拘急以柔和之道。
张喆文打断他,“务必将夫人尽快医好。”
他蹙蹙眉:“你叫?”
莫鸣一喜,连忙道:“草民莫鸣。”
“莫大夫,不要辜负本官的信任,治好,重重有赏。”张喆文说罢,径直离开。
莫鸣虚虚握住手心,目光盯着张喆文离去后的那一角虚空,内心的那丝欲望激荡平息,眼神却慢慢坚定。
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
第37章 、射箭三支
◎谢如琢◎
盛京。
日出薄冥,阴云覆顶,小雨如丝般淅淅沥沥下起来,落在河边浓密草被,五颜六色的小花被雨珠打湿,一地残叶。
一阵嘈乱的马蹄声从东边响起,十几个黑衣甲兵疾驰而来,雨点落在袍角,洇湿后转瞬不见痕迹。
率先一人,身披黑底暗红重工刺绣斗篷,偶露出腰间皮质腰封无一丝花纹,漆黑冷冽,乌冠束发,眉眼深冷,雨声渐肃,越发显得寒意逼人。
自远而近时,马背上年轻人勒马疾驰的英姿镌刻进眼中,墨发与袍角在风雨中迎风鼓荡。
可谓意气衔芳,卓荦群鹤。
此人便是北朝第一权臣——裴元俭。
枢密院正使裴元俭,不及弱冠之年便高中会试榜首,却在殿试之上被众臣不容,连番参他“卑不抵位”,最终被逐末为兵部一个饲养马匹的九品小官,升迁无望,仕途本该就此戛然而止,却在次年秋狝围猎因救驾有功被提拔任御前禁军首领,从此一路高升至枢密院正使。
北朝开朝以来,奉行“院有发兵之权,而无握兵之重”。也就是说枢密院自古有权无兵,陛下却对裴元俭格外恩宠,特破例允其二者兼之,兵权皆在手中,又得陛下宠信,自然权柄滔天,满朝上下,无可争锋。
自裴元俭受命追查郑从贲因而奏行《缉盐保甲条例》之后,边陲小县通陵尚且局势严峻,盛京处于北朝之都,更是风声鹤唳,大小官员人人自危。
盐案一事牵涉广大,不少官员牵涉其中,唯恐下一个便是自己。
是以明知裴元俭权重,亦有官员顶风参奏,言称。
“枢密院正使裴元俭独权专横,行事狂悖,陛下尚行宽大之政,裴大人公然违逆陛下之意,所言所行皆图峻法之严苛,而全不将北朝百姓性命放在眼中,弑杀残暴,罔顾人命,牵涉无辜者实有巨数,请陛下降责并收回成命。”盐铁司副使杨毂道。
“裴大人此举依下官看来,实为操行弄权之举,死者不可复生,刑者不可复属。万民当得以有改过之机,而裴大人却不闻辩驳立斩不赦,更甚牵连之广,骇人听闻,由此看来,裴大人立此条例,只为扬威逞风,全无为陛下分忧为北朝尽忠之意。陛下应当处以杖刑斥责,不令此风盛行,以正百官之心。”此人乃御史寇之丞。
“酷政杀人恐动摇国之根基,不如把贬谪改为停俸降级,以力缓而事美。”鸿胪寺少卿谭承平毕恭毕敬道,言外之意企图让陛下缓而放之。
裴元俭唇角凝笑,眼神无波却令人胆怯,朝堂中一时落针可闻。
裴元俭自百官中走出,站在正中,神色不改,道:“陛下,臣观三位大臣对《缉盐保甲条例》之解至深,更甚于臣,臣愿推举三位大人主管此事。”
此话一出,不少人当即对之怒目而视,却又不得不隐忍不发,退回原位,至此,此事暂时作罢。
一行人途掠山林,乔木逐渐稀少,依稀可见重檐寺庙。
清泉寺青石阶下不知何时停着一辆马车,四周空寂无人,庙门忽然打开,从中执伞走出一人。
油纸伞面绘着群山行舟图,纹样绘制得格外精美细致,笔墨疏淡合宜,松云浅韵,仿佛静生动景,舟上客下一刻便会于烟波浩渺之间踏舟而去。
微微倾斜,替送客的小沙弥遮住潲雨。
“谢过施主。”小沙弥点头致谢。
那人道一声不必,转身拾阶而下,淡青织锦长袍不沾泥泞,腰间羊脂白玉刻古文勒子吊坠纯白温润,上缀赤云珠颜色透亮,光泽耀眼。
清泉寺是盛京大寺,便是建于京郊深林,也一样香火旺盛,人声鼎沸。只因雨丝不绝,山路泥泞才辟得一方寂静。
上山的青石阶绵长至山顶,曲径蜿蜒,沿山红叶片片,奇峰千尺叠翠,清泉脆流,阶面光洁如镜,连苔痕都无一丝,隐约可见疏林倒照。
那人步步而下,风声雨疾,雨点混着流水声砸在伞面,颇有几分山林观雨之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