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赤膊坦臂之处被朽黑玄赭等色颜料涂满,一柄孔雀羽悬在眼下,仿若第三只眼睛,前方四人手持雉尾,摆出恭敬列迎的姿态,异口同声道:
  西天之上梵音渺,红云赤金莲花台。
  雉尾跪迎神佛现,金猊仰天济锵来。
  一口火焰喷出,如九天之龙咆哮,漫天黄纸飞舞,一点火星飞溅,碰上黄纸窜火之苗霎成火舌将它吞噬殆尽。
  圆月正中,黑云尽褪。
  长鞭划破空气,发出霹雳刺耳一响,模糊的烟雾仿佛被割裂成泾渭分明的两段。
  《业火仪佛曲》跳罢,十几个人抱着锣鼓前进后退着舞步,看似缓慢实则飞速退去,王贵正是此时走到棚中。
  不知是谁,碰倒了那个着素白纱裙的少女人偶,王贵下意识向着动静来源处捕捉而去。
  恰对上一双胆怯、痛楚、凄厉的眼。
  然后在他的注视中,缓缓的,流下两行清泪。
  烛火发出微弱的晃动,烟雾飘渺恍然来到地府。
  一双雪白娇嫩的脚停在他眼前,声音婉转柔情,似掐了一把颦愁和哀弱的水,一句句可怜的、轻盈的、卑微的祈求:“放过我,放过我。”
  好似即将消逝的蝴蝶。
  将栖未栖,欲诉含泪。
  王贵的眼渐渐染上和白日一样的轻浮和痛快,然后唇角阴鸷下平,一脚踩在人偶腹中。
  人偶被残忍踩破,露出空腹,凄惨破碎的被寸寸压瘪。
  穿堂风吹过,王贵猛地扭头,厉声道:“谁在装神弄鬼?”
  很快,他眯着眼,肯定般的开口:
  “是你吧,姜回。”
  红绸被这道风吹落,头案白烛发出“呲啦”声,火苗窜长,照在一张青面獠牙、斜目怒视的脸。
  王贵眼眸倏然一缩,这是一尊菩萨。吟吟冥冥的低唱声入魔般在耳畔回响,王贵竭力的摇着头保持着冷静,三只眼,分明是神兽金猊,六道旗是佛旗,至于那尊菩萨相,彩塑加身。
  是——不动明王。
  这哪里是什么超度祈福的法事,分明意在请佛驱鬼。
  王贵旋即升起被欺骗、捉弄的恼怒,他发疯一般大声喊叫,踢打着:“姜回,别再躲在后面,出来,你给我出来!”
  一道细微的声音响起,是女子绣鞋踩在黄纸上的喑哑声,姜回一步步平静的走来,到了王贵身边也不曾停顿,王贵粗暴的伸手去拦,却被一道黑影狠狠制住,动弹不得,瘦如柳枝的女子也不知从哪里出现,稳稳的在佛像面前放上蒲团。
  借着烛火点燃三根檀香,未灭的火苗卷烧着,被女子将手中这边递在姜回手中。
  姜回同样安静着接过,白皙若水葱的指尖点在线身末端一寸之处,火苗一下灭了,白色烟雾隐隐升起,氤氲了女子的眉眼。
  王贵双目狰狞出血般狠狠瞪着。
  姜回三拜之后,将香插在香炉中,盈盈回身,双膝对着佛像跪在蒲团上,虔诚的双手合十,飘渺的声音一字一顿,仿若饮鸩叹息,在棚中回荡。
  “不动明王在上,请施展本领,将侵扰众生之邪魔恶鬼,以业火相报吧。”
  作者有话说:
  欲知后事,请收藏评论~专栏预收麻烦点一点。鞠躬
  第54章 、亲见抄家
  ◎记忆中,平静的眼◎
  “王贵,这三硼竹架,乃盂兰盆会所用之物,民间习俗,去过盂兰盆会的人要用柚子水除晦气。而这柳枝最是辟邪,两者相加,想必能把你身上的恶鬼,驱个干净。”姜回曼声道。
  绥喜手里拿着一把细细长长的柳枝,扫过黄纸发出簇簇声,手中银盆微晃,一滴滴水从指尖淌落。
  “王管事,我听过一句话,叫子债母偿,反过来也是一样的,王婆子欠我和公主的,便先由我先收一部分。”绥喜顺着,把银盆撂在地上,王贵躺在地上手脚被牢牢捆住。
  绥喜扬起柳枝沾了柚子水,然后一下下抽打在王贵身上。
  一下一下,打的柳叶掉落发卷,毫不留情。
  柳枝纤细,却能带起尖锐风声,打在人身上,刺人的疼。
  直到打的柳枝烂掉,直不起身,绥喜才扔了,掌心一道绿色的草木深汁。
  半晌。
  姜回绣鞋轻挪,停在王贵眼前,好整以暇的轻轻审视他卑贱屈辱而扭曲的脸。
  “怎么?以为我现在要杀你?”
  王贵愤恨泣血般瞪着她,眼睛撕裂睁大到恨不得脱眶而出。
  丑态毕露。
  姜回微微哂笑,眼神冷漠如同俯瞰蝼蚁,“放心,今日,我不会杀你。”
  世面魑魅魍魉,总喜欢披着慈悲皮相。
  行恶、矫饰,才是面具下的本相。
  粉饰太平?
  不行。
  为所欲为?
  不能。
  她偏要这世间不动如执公之佛,叫一切青天白日下恣意妄为的冤屈得以在朗朗乾坤之中,
  昭雪。
  绥喜抱着身着鹅黄裙的女童人偶走进来,和那个年纪稍大一些的人偶放在一处。
  “我忽然想到一个好玩的主意。”姜回灿灿一笑,恍若魔鬼般道,“不如你对着人偶磕头谢罪,然后披麻戴孝如何?”
  “这样的画面,想想就有趣的很。”姜回眼睛在笑,可唇角却未牵丝毫。
  “绥喜,你觉得呢?”
  “奴婢觉得,甚好。”绥喜道。恶有恶报,王婆子当初那么欺负她们,暗地里都是王贵指使,他,罪有应得。
  “那就这么办吧。”姜回道。
  “披麻戴孝七日后。将人偶下葬。”
  时候不早,水云庄中各处院落早已熄灯,即便闹出如此大的声音,也因隔着甚远并未有人听见,也或许是,不敢。
  浓墨似的长空中那轮圆月越发的亮,衬得几点微星也黯淡,屋中不点灯火也似白日。
  绥喜已然回了旁边小屋,姜回已梳洗过,躺在绵软的薄被中,却无论如何也没有一丁点睡意。
  便起身走到屋中长桌前坐了下来。
  这处寝院比凝夏院的奢华无度好上许多,该有的短榻、屏风、案几一样不缺,显得更似女子闺房,雅致、大气。
  她今日,算是真正的“姜回”过了明目,不过几日,便能下葬,又有仿照阿娘做的人偶棺椁陪着,她,在那里,也不算孤单了。
  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但姜回仍是觉得胸口像是沉甸甸的压了什么,她怔怔的望着窗外一轮明月。
  不期然,又想起了那个她最狼狈、最不堪的雨夜。
  那场雨,下的极大,像是天地倒灌,要淹没世间所有生灵。
  可去的也很快。
  不知为何,谢夫人突然免了她的罚跪,让她去包扎了伤口回到宴席。
  不过几柱香的功夫,方才已经被突至大雨搅乱的宴会又恢复了初时盛大,杯觥交错,好不快活。
  许是到底急促,这次男女并未以前院后院分隔开,而是全聚在后院,只在分界处加了一道屏风。
  她听见新晋太尉、前途无量的徐大人对那人称得上卑躬屈膝的恭维。
  知道了他是如今最受圣宠的枢密院正使,北朝权臣第一人——裴元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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