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他转身招了招手,一个尖嘴猴腮的人走了出来,一身蓝白道服,手持浮尘,头戴道冠,将身上的市井气减弱不少,但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正经模样。
  “启禀陛下,郭大人家中烈火冲天,廊柱乌黑却始终屹立不倒,臣心下好奇,用剑去砍,却削出一片金光。”薛殷故意一停,看着郭中槐变脸的模样,悠悠道:“原来,郭大人家的廊柱与别家不同,看起来,与檀木一般无二。谁知,竟然是用真金所做!”
  “郭大人当真是内有乾坤,下官佩服佩服。”
  “薛殷!”郭中槐怒不可遏,眼中积聚起杀意。
  不过是裴元俭身边的一条狗而已,竟然敢在朝堂之上嘲讽于他,他也配!
  “此人乃是冶金术士,这金柱便是出自他手。郭大人不妨也听听,这金柱是如何做的?”
  “小人常六儿拜见陛下。”常六儿匍匐在地,像模像样的叩了个头,低垂着眼不敢乱看:“这冶金之术,在于矿石,富矿一吨可得金十钱,若是成色差些连半钱都不得。”
  “若以金制柱,更何况是这种毫无杂质的纯金柱,需近,近。”
  常六儿额头冷汗直冒:“万吨。”
  他亲手所制,自然知道这并非夸大,反而有所收敛,单是雕刻磨损剩下的,便可够寻常百户人家一年的生活。
  “万吨?”皇帝勃然惊怒,随手拿起太监端举的账簿劈头冲着郭中槐砸下。
  头顶乌纱被击滚落,郭中槐脸色青黑,周围惊疑不定的目光从他身上梭巡而过,让他针刺般不适。
  “郭大人,你作何解释?”裴元俭倚在交椅,满堂大臣无不心惊胆颤,人人自危,偏偏他依旧神情轻松,仿佛在看蝼蚁自寻死路。
  “这些账簿,不仅记载了私盐出入的时辰、地点,经手人姓名官职也明明白白登记在册,一验便知。至于人选,不如问问这位杨毂大人?”
  “下官不知,请裴大人明示。”
  “怎么会呢?”裴元俭神情似笑非笑,明明因坐而抬眸仰视,气势却半分不矮。
  “寇之丞替本官查盛京私盐时,曾有人目睹,与你,在渡口僻静处叙话。”
  “裴大人这话让下官惶惑,下官官职所在,寇大人又替裴大人巡察渡口,遇上实是常事,再说,同朝为官,说上一两句并不稀奇吧?”
  “但,寇之丞被陛下赐死之后,似乎这差事便落在了庾庆堂身上,好巧不巧,此人正是你的妻弟。”
  “杨毂,你作何解释?”
  “裴大人说笑了,下官妻子何曾有过弟兄?”
  “本官既说,便是事实。”裴元俭话音不沉,甚至平淡无波,却重重落地,骇人气势无声无息般直直压去。
  “难不成这朝堂是裴大人的一言堂?”杨毂背脊挺立,恰到好处的表露出微微愤慨。
  不少大臣看向眼含忌惮的看向裴元俭,显然胸中对杨毂所说十分认同。
  “看来,你是一定要见到证据了?”裴元俭垂眸盯着虚空一点,语气意味不明道。
  “杨大人,我属下昨日觉得庾庆堂查盐辛苦,好心请他去喝茶,却不知是哪个将消息传来传去,竟成了庾庆堂杀人被捕还将这个消息透露给了你的妻子。”薛殷摇头叹道:“你的妻子可不像你这般镇定,当即晕倒在地,这可不像是毫无干系。”
  “今天一早,更是亲自去了府衙,口口声声要去牢狱探她的亲弟,更扬言,不拘多少银两,只要放她弟弟出来,她双手奉上。”
  “杨大人朝乾夕惕,连宿府衙已两日不曾回府,难道。”薛殷张大嘴巴,“难道,家中发生如此大事,竟然浑然不知吗?”
  “可不知,杨大人出身贫贱,又为官不久,妻子亦是寻常村妇,究竟是哪里来的底气?”薛揆状似无意的问道。
  杨毂喉咙滚了滚,直到薛殷再度从人群中指出一个低垂着头的农妇,顿时感觉到灭顶之灾。
  这个人他不但认识,甚至前两月方才见过,也是因此才得知,他这个怯懦的妻母竟然背地里与他人生有一子。
  这人,自然就是庾庆堂。
  庞之丞掌管盛京缉盐,哪怕是与私盐无关的商户为着行个方便自然也少不了“供奉”,他看出裴元俭放权并非表面那么简单,一开始,的确是避之不及。
  谁知,裴元俭竟真没有派人私底下监视,寇之丞也安然无恙,朝堂上连半点风波都未传出,杨毂便动了心思。
  他出身卑微,又无妻子母家提携,一路坎坷方才爬到这个位置,却也过得拮据,维持一座二进宅邸已殊为不易,更遑论常服官袍,明面上虽然仍是华美,内里却不知已缝补多少次,再加上每个月议事雅集,宴请同袍,敬奉上司,年节去礼,更是把他压垮。
  所以,他收买了寇之丞的亲信,暗示他郭家欲除裴元俭,借卢庚之死诱骗寇之丞在朝堂之上上演了一出“李代桃僵”,他知陛下宠信裴元俭,寇之丞当众告状,即便告成也会失了圣心,被贬谪也是眨眼之间,最终,成功在他死亡路上推了一把。
  然则,若是他亲自接手,难免为人怀疑,毕竟寇之丞原先与他,可是同为萧长善做事,可若是叫旁人坐收渔翁之利,他又怎么会甘心。
  所以,他选了看似与他毫无关系的庾庆堂。
  却没想到,百密一疏。
  不对。
  杨毂倏然抬眸,“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薛殷突然插口:“ 杨大人不继续听我说完吗?说起来,杨大人和夫人也算是双飞鸳鸯,情深若石,竟然将一万两银票交给夫人报官,虽分了几个钱庄当铺,上面的日期也相差无几。”
  这时候,自然也没人会在意薛殷的不着调,怜悯的目光纷纷落在杨毂身上,仿佛,已经看到了他的死期。
  杨毂疯魔般瞪向坐在那衣冠楚楚的裴元俭,惊刺般出声:“是你!”
  “从一开始!这就是个局!”
  他哈哈大笑,笑出眼泪,突然停下,眸光死寂又爆发出看透一切的亮:“郭大人,你还不明白吗?你我都中了他的计。
  “从郭章,从卢庚,从寇之丞,萧长善,甚至是郑从贲,这都是他谋划好的!”
  “裴大人。若下官没猜错,禾城郭家,已经“消失”了吧?”杨毂咬重“消失”这两个字,却含着笃定。
  “郭章做贼心虚,竟派人暗中跟踪,得知大人拿到证据后,自觉走投无路,已于两日前,吞金而亡,郭家上下骤闻噩耗,悲恸欲绝。恰逢此时内贼作乱,满门皆死。”薛殷道。
  “裴、元、俭!”郭中槐双目猩红,直直朝着裴元俭冲去,拨开薛揆的阻拦,却被反应过来的大臣抱住身体,动弹不得。
  喉中含混怒吼,恨不得将他撕碎:“裴元俭,你烧我宅邸,灭我禾城郭家满门!我要杀了你!”
  “杀?”裴元俭抬眸,薄唇吐出这个字,却让人如坠冰窟。
  “陛下,郭中槐贪污弄权,证据确凿。”裴元俭话音一转,微微挑唇:“但,臣与郭大人同朝为官,也应为其说上一句,才不显得这朝堂上下沦为杨大人口中谬言。”
  “臣请陛下念在郭书令多年来无功却也辛劳的份上,宽恕其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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