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裴元俭坐在床边拿起文书批阅。
  谢如琢从怀中掏出笔盒打开:“这是一根绿丝紫檀笔,顶缨嵌玉,出墨极好,适合女子所用。”
  “长公主不妨用这笔先随意写几个字,微臣再行教学。”
  姜回提笔蘸墨,停在宣纸上时却又停下,似乎在回忆该如何握笔,笔杆在食指中指前后来回变动,显得极为生疏笨拙。
  不一会,空白的宣纸掉落一滴墨点。突兀又刺眼。
  谢如琢却并未打断,半晌,姜回似乎不再纠结如何握笔,终于开始落笔写字。
  她写的是“文房四宝”四个字。
  却写的歪歪扭扭,落笔虚浮,断断续续,好似鬼画葫芦一般。
  宫人眼尖瞧见,却如瞎子般一通夸赞:“瞧,长公主这字写的翩若惊鸿、宛若游龙,尤其是这“四字”,枯瘦有节,当真有大风骨、好字好字。”
  姜回搁了笔,“谢大人觉得呢?”
  “只要勤练数载,犹未不可?”谢如琢边说,边从笔架上挑出支紫毫。
  “执笔需远近有寸,握力轻盈。”谢如琢示范给姜回,又去看她动作,不免靠近。
  姜回抬头看他,谢如琢一袭青衫,执笔立在案前,身姿从容,面容清俊,眉目之间镌刻一抹认真,不疾不徐的指导。
  “掌心虚空,不要紧握。”他手指松紧,略略示范。
  姜回抿唇照做,却退后了一步。
  谢如琢颔首,同样不着痕迹的往左一步,给姜回让出更宽位置。
  “请长公主殿下再写一次。”
  室内静默,唯有清泉似的声音不时纠正提醒,日光笼散两人肩头,看上去和谐如画。
  偏偏有人不懂得欣赏。
  “听闻谢大人是永和八年的状元?”裴元俭搁下笔,唇角带笑,看上去极好脾性。
  谢如琢眉心微蹙,不喜有人贸然打断。
  他在某些事上很有些固执,也不会顾忌裴元俭位高权重,只仍专注于案前方寸。
  谢如琢不理会,裴元俭却也不恼。
  “听闻芜城谢大人堂叔不日将调任回京,还未向谢大人道一声恭喜。”
  他唇角笑意微深,眼眸却幽深如墨,若是薛殷在此,定然会冷意涔涔。
  “裴大人消息灵通,但臣受陛下所命教导公主,还请裴大人莫要妨碍。”
  “不是我要妨碍,瞧,来人了。”裴元俭眼眸从姜回身上划过落在院中。
  第86章 、杀鸡儆猴
  ◎不忍◎
  “长公主殿下万安。”
  领头的嬷嬷领着捧着花梨木镶铜托盘的丫鬟走近,托盘内放着色泽鲜艳、精致华美的绣鞋长裙。
  “宁妃说长公主殿下初初回宫,对宫中规矩不甚了解,宁愿自拘于宫中,宁妃极是忧心,昨夜彻夜不眠才从内务府中挑出一位极懂规矩的孔嬷嬷,有她在身边提醒必不会叫公主殿下失仪。”
  领头的嬷嬷说着,从后面走出位不苟言笑的老嬷嬷,连每一根发丝都诉着严苛。
  姜回还在想,一个值得裴元俭特意提醒的人,怎么会如此轻易的善罢甘休,原来是准备了这么个人。
  而那些华裳珍宝,她目光稍移,究竟是别有乾坤还是另有所图。
  后宅的阴暗手段不少,而赐衣就是其中之一。放在明面上狠毒刁难的绵里藏针,或是表面珠玉琅翠却实则将人打扮的庸俗蠢笨,不动声色污了名声。
  而后者就是傅氏曾经对她用过的手段。
  送她织锦绫罗,却是三十逾岁妇人所穿,而她当年方才及笄,穿上不但不合身,且故扮老成、不伦不类。
  姜回眼神微凝,眼中划过一抹冰冷。
  “哦?就不知宁妃还有何事?这些,又是作何?”姜回面含笑意指向那些托盘。
  “长公主离宫数载,对后宫嫔妃和前朝贵眷都不熟悉,因此,宁妃娘娘决定明日在宫中举办一场宴会,也好为长公主接风洗尘。这些便是内务府特意为长公主赶制而成的衣裙,正合明日宴会所穿。”
  姜回眼睛眨了眨,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感动模样:“原来宁妃如此善解人意,昨日竟是本宫误会了,当真是大大不该。”
  “两位大人在此,本宫身为皇兄之妹,也该立为表率,知而善改。”
  两个嬷嬷对视一眼,以为她要去宁妃宫中赔罪,却没想到姜回转了个弯却道。
  “不若,将这三日改为一月吧。”
  “嗯。一月不出殿门,也好心无旁骛向嬷嬷讨教规矩。”她点头道,“本宫觉得这样甚好。”
  裴元俭:“长公主也不必过于懊恼,人常蔽于一曲,非一人之过。”
  姜回不由得挑眉。
  这话直白的把“短目狭隘”的世人都骂在内,连他自己都没放过,只将她排除在外。
  她不由得有些佩服裴大人对“同盟”,这堪称稀奇的“看重”。
  “多谢裴大人宽慰。”姜回脸不红气不喘的应下他的恭维。
  “长公主,明日宁妃娘娘。”要为您举办接风宴。领头嬷嬷不知怎么就将话突然改到这里,连忙提醒。
  姜回无奈:“若如此,宁妃还不满意,那本宫也没有办法。”
  九曲八转几句话,就是不谈“接风宴”。嬷嬷再后知后觉,也能听出姜回故意为之。
  更何况她能跟在宁妃身边,自然心窍玲珑,只是没想过这么从荒僻县城里回来的一个病弱无依的公主,见了这绫罗锦缎竟没被迷花眼,还能有几分小心思。
  她这是在讨要好处!
  她心下冷笑,果然这在边境那等子荒芜野蛮之地长大的丫头,便是公主身,也再去不掉骨子里市井贱民的贪婪本性。
  她掩饰眼中轻蔑,福身道:“长公主刚回宫,必然是四处有缺,奴婢在宁妃娘娘办差,若能有一二说的上话的,必然尽心尽力。”
  姜回知晓宁妃举办这接风宴,定然不会让她这个“主人”缺席,而皇帝本就对她幽居三日不满,眼下有现成的借口将此揭过,自然乐见其成。
  而她最后也只能答应,但却不会就这么轻易。
  “宁妃果然蕙质兰心,连身旁的人也调教的如此好。本宫看了真是羡慕。”
  昨日姜回晕厥,醒来除了那个在旁边侍药的宫婢,还有不知哪里派遣来的一个大丫头,四个内殿侍奉的小丫头、两位嬷嬷,连带外面洒扫丫头加起来足足有近二十人。
  想也知道,这里面定然有宁妃的手笔,或许昨日那位可疑的傅婕妤也有参与,但姜回却容不得自己跟前尽是些有二心的眼线。
  嬷嬷怔了怔,瞧着姜回不谙世事的笑脸,似乎羡慕的话是发自真心。
  她按下那一瞬间的怀疑,细细想来,姜回身边只跟了一个小丫头,又病了,周遭又陌生,一时不适应,因而发此感叹。
  这么想,她又恢复了镇定,总而言之,她是不信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有如此心计,这未免太让人惊骇。
  “明日宴会上有不少同殿下这般年岁的公子小姐,等殿下同她们认识,日后有了玩伴,闲了空了宣她们进来作陪,哪里还有功夫想的起我们这些一模子的奴才,怕是早就忘光了。”
  说完,就瞧见姜回似笑非笑的瞧着她,一股浓重的仿佛与生俱来的压迫感无声压来,嬷嬷脸上笑意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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