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他脸色绷的极紧,瞧着很是让人惧怕,话却说的迟钝,像是孩童一字一字的咬字,却又像是含着太多的郑重:“长公主胜东羯皇子,替我北朝扬威,臣敬佩于心,愿尽绵薄微力,祝长公主此生,平顺安乐,岁岁无忧。”
他不通文墨,更不懂官场中拐弯抹角,却也在此时,学会了粉饰遮掩,唯有如此,姜回,才能无后顾之忧。
“新婚燕尔,要笑。”薛衡将手中的油纸包递过去。
里面是炒的香甜的栗子,一打开,便是热热的香气。
姜回沉默许久,绥喜会意,“薛大人,给我吧。”
“劳烦薛大人费心。不过马车就不必了。”姜回道。
“我们走。”她对着绥喜吩咐一声,主仆二人相携离去,背影走入人群。
裴元俭知道的时候,也是深夜。皇帝将他囚禁府中,却安排了裴容日日来询问,让人不胜其烦。
尤其,裴容身后站着的人是薛揆,这样的背叛,更让人心中扎了一根刺。
“主子。”薛殷神色多了沉重稳妥,与薛揆擦肩而过。
“明世子已于两日前战死,雁门关失守。”
裴元俭脚步狠狠一滞,目光骤紧,嗓音沉戾:“你说什么?”
薛殷重复了一遍,明白裴元俭此刻的伤痛和震惊,但接下来的话却也不得不说:“长公主请陛下赐婚,陛下下旨让她步行前往裴府。”
“属下也是方才知道,圣庙有祖训,明家覆灭,皇族亲征,长公主是为了成全您。”
“她在哪?”裴元俭嗓音干涩,说的艰难,月光下,青年的背脊微弯,含着不尽伤痛与落寞。
“卧房。”薛殷还未说完,裴元俭便已转身朝着书房的走去,平日在黑夜也如履平地,今日大人步伐却踉跄。
薛殷眼中也染上伤痛,明家军仅剩的三千人,半月全部覆灭,而盛京却在半月中全然不知,无一援军。
裴元俭站在门外,却迟迟没有推开眼前这扇门。
今日黯淡无月,无垠黑夜在沉默中蔓延,终于,屋内亮起灯光,绥喜将门打开,微微侧身让开路。
裴元俭踏了进去。
屏风影影绰绰勾勒出姜回的影子,他停在原地,门被人悄声关上。
灯火晃动,他的影子被拉长,映在这侧屏风。
两道黑影在屏风交叠,红烛燃烧,也多了朦胧缱绻绵长。
两人静静听着彼此的呼吸,明明温馨,却像是隔着千山万水的远。
红烛燃短,直到天明。
屏风外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东羯族凶猛异常,裴元俭战事打的艰难。而这半月中,盛京也发生了不少变故。
先是明昭战前被敌将数次以重礼相邀一事传至盛京,后流言甚嚣尘上,明家军的英烈被诬告,明昭随其父假死脱身,投敌叛国,后故太师之孙女秦芜自请脱离家族,以明昭之妻,着素衣丧服,三步一跪,九步一叩,从明家门前跪至登闻鼓前,在天下人面前将明帝所做之事一一揭发,自刎而死。
兵部侍郎裴征宠妾灭妻,纵容其子谋害嫡母,更是勾结异族污蔑兄长,激发民愤,锒铛下狱。
再之后,便是明帝病重,宁妃失踪,三子夺权,端王连杀二位皇子,逼宫谋反。
姜回被端王和明帝关在一处。
明帝像个废人一样躺在床榻,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姜回冷眼看着他怨愤、挣扎。
“你最宠爱的妃子,却是东羯人,你的嫡子,一心只有你的皇位。”
“皇兄,滋味如何?”
姜回在绣凳上款款坐下,“我本来还疑惑,端王怎么会将我和你关在一起,现在,看到你这副模样,却是明白了。”
“皇后娘娘之所以在寺庙修行不回皇宫,是你下的令吧?因为她知道你和继先太后的私情,或许,她还知道继先太后是被你下毒害死。”
“端王不愿亲自下手,却也不愿意让你好过,他猜出我并非一无所知,才让我来折磨你。”
“可惜。”姜回意味不明的说了句,看向明帝陡然瞪大的眼。
“你想问,你做的天衣无缝,我怎么会知道?”
“因为你最宠爱的宁妃,留下了一个漏网之鱼。”
姜回缓缓从袖中掏出了一只萧,在第二个孔洞轻轻一拧,便从里面抽出了一把细刀。
“端王记恨你囚禁他生母,你膝下三子,两死一离心,你也无颜活下去。”
她对准明帝心口,刺了下去,手边李桂手特制的琉璃小瓶接住他的心头血,直到接满,再没有多余的空隙,方才住了手。
“端王不想杀你,也料定我不敢动手,但他猜错了。”
“一命换一命,你杀了孟皎,杀了姜回,便要为她们偿命。”
“放心,你最心爱的妃子,我已经先一步让她为你殉葬。”
宁妃是想在大功告成之后逃走,她用术士让皇帝服食丹药,重病垂危,也算间接帮了她,所以,她成全了离宫,只不过,宁妃作孽太多,自然有天来收她性命,以致在京郊坠崖而死,尸骨无存。
为着一丝怀疑,姜回同样取了宁宓的心头血,果然,她的血与她无用。
那个疯子的话,却一直在脑海里回荡,她说,“你该恨他。”
她该恨皇帝,不仅因为他杀了孟氏满门,也因为,她在尚未出生时便被生父下了毒。
“明帝,黄泉路上,你去向,明家谢罪吧。”
明帝死死瞪着眼,他没想到,最后竟然死在孟皎的女儿手中。
明家。
他也曾与明铮为兄弟,可后来,却变了。怪只怪明铮却不知尊卑,他们虽曾结拜,可他是皇子,后来更是皇帝,明铮却一次次以兄自居,言语教导规训。
他可是皇帝,怎能容得人凌驾在他头上?
能容明铮多活这二十载,已是他宽容。
他没有错,也绝不认罪!
薛殷一身宫中禁卫装扮,从外面走进来。
姜回道:“端王逼宫谋反,杀害皇帝,其罪行罄竹难书,陛下临终口谕,清君侧。”
殿外日光刺目,“准枢密院正使裴元俭带兵入城评判,若有阻拦,同以忤逆之罪论处。”
“以玉玺为凭。”
她手中拿着一枚白玉玺,雕工精细,上面苍龙栩栩如生。
“是。夫人。”薛殷接过玉玺,“夫人可躲入宁妃的秘牢,等宫变平息后,属下立刻再去接夫人出来。”
“奴才也知晓一处地方,定然能安全躲避叛军搜捕。”
随着说话,这才让人注意到暗处站着一名太监,此人与大太监一样,同是明帝跟前心腹,只是,明帝前些时日打杀的那名奉茶的小太监,正是他的义子。
正在此时,殿外层层兵马包围,“想走?”
“薛殷,一会你趁机逃跑,还有,这个,”她将琉璃瓶放在他手中,“交给醉金楼。”
说着,姜回目光在殿中梭巡,看见燃烧的长明烛才定下,她将蜡油浇在明帝身上,再扯黄缎点燃,扔下去。
霎时,宫殿内变成一片火海。
“废话少说。”姜回打断薛殷,一双眸子寒冷彻骨,“事已至此,大局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