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冷静。
  应倪眼珠斜过来。
  现在知道装烂好人劝架,刚刚去哪儿了?
  民警和稀泥,杵在旁边一个字不吭,跟根木头似的。
  应倪冷飕飕地乜他。
  先坐下。陈桉是男人,长得高大,虚虚一握,五指像铁钳一样锢住她,坐着。
  应倪让他松手,然后看向警察,势必要把火点燃:谁给你的权力让我出去?拿着纳税人的钱耀武扬威?多大张脸!
  陈桉声音依旧低,但沉了不少,拽着她按到椅子上,应倪挣扎起身,肩膀上像压了一座大山。
  压得她纹丝不动,只能靠呼吸表达怒气。
  陈按空出一只手,捡起座位旁的手机塞进她掌心,然后问:耳机带了吗?应倪莫名其妙,他接着道:带了的话听会儿歌,没带就看看视频,我去交涉,不超过十分钟,没解决你再发脾气,不拦着你。
  他的声音清沉深醇,天生自带安抚感,像给她喂了几颗镇定药。
  应倪抿了抿唇,愣愣地望着和民警往外走的陈桉。
  外面夜色深重,他们没走多远,停在门外。视线被挡住一半,依稀可见陈桉硬朗的侧脸轮廓,屋外虫鸣深幽,青灰色地板拉出长长的倒影。
  生意做到他那份上,小小的派出所民警不值一提。但又觉得,陈桉不像是会拿身份压人的人。毕竟从同学会见面,到路上碰见载她,以及亲自从公司出来还耳钉。
  几次接触,他的言行举止都是淡然的,随和的,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只有在听到同学们艳羡崇拜的话语,坐上价值不菲的腾辉,以及路过造价数亿的创源大楼的几个短暂瞬间,她才有那么一点不真切的感受
  陈桉是站在顶峰尖上的人。
  是普通人仰望也够不着的存在。
  应倪探出身体,伸脖子去看,想知道陈桉说了什么。
  然而什么也没听见,反而被忽然转身看过来的陈桉抓包了,两人视线碰撞,应倪迅速垂下眼皮,划拉屏幕假装玩手机。
  过了半秒,才悄悄地瞥一下收一下地抬起眼皮。
  维护黄毛的民警和陈桉有说有笑的,表情不似先前那样紧绷,反而很轻松。
  应倪心里一咯噔。
  不会是替她答应和解了吧?
  他们一直走到最里面,陈桉和黄毛说了两句,宽阔的肩背挡住黄毛,应倪看不见他的表情。也因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随后,陈桉朝她走过来,回头看了眼黄毛,说:他
  应倪急不可耐地打断,我不想听。
  陈桉站在她跟前,阴影盖下来,视线里比旁处要暗,我才说一个字,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吗。
  还能是什么,不就是重搬民警那套,说黄毛家穷困潦倒,生活不易,一家子的可怜人。
  他白手起家,感同身受。可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应倪从鼻腔里呵出一声。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她说着站了起来,但还未立稳,就又被按了回去。
  应倪爆炸了,气地重新跳起来,但有陈桉强势地压着,屁股离不开板凳。只能用凉飕飕的眼神把他脸戳出几个无形的洞。
  他跟没看见似的,俨然不在意,还好心地递过来一瓶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矿泉水。
  嗓子干了,喝点水润润。
  不干,不喝。应倪不爽到了极点,就问你能不能立案。
  陈桉拧开瓶盖递过来,当然能。
  能?应倪以为自己听错了,同时手拍开:你刚才和他说了什么?
  陈桉重新将瓶盖拧上,没什么。
  应倪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格,估计说了我认识你们局长之类的云云,他不说,她也没再问。
  这时候有人叫他们过去做笔录,应倪先去,高跟鞋踩得噔噔响。
  陈桉拎着水瓶坐下。
  确实也没说什么。
  一直是民警在感慨黄毛的悲惨经历,希望他能心软,大事化小,不立案。见他不为所动后,又申明自己不是刻意包庇,那条街的摄像头坏了,光凭一面之词,立案审查不符合标准,浪费时间和精力,最终还是会做出不予立案的结果。
  陈桉说:旁边的超市和汽配店关着,路上行人多,不需要监控。
  民警的神色变得难堪,陈桉撩起自己的衣袖,手臂上一道七八厘米的划痕,渗出的血一大半干涸了,凝结在皮肤上,像铁锅的锈迹。
  他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没想到面前这位看上去内敛好说话的男人,比那里面那女人还难搞。
  没用多余的话语,轻描淡写的一个动作就直击要害。
  未成年抢东西,和拿着刀伤人夺物,完全不是一个性质。
  前者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后者必须提起公诉。
  民警只好陪笑道:案肯定是要立的,就是视线随之落在陈桉手臂上。
  陈桉垂下手,堆叠在胳膊肘的袖口随即抻直,洁白的一片遮掩住所有,我知道他不是故意的。
  错了要负责,但程度可以斟酌。
  听到他这样说,民警松了一大口气。立案就立案,黄毛刚满十六岁,只要没伤人,一切都好说。赔点钱,拘役一两个月,在公安机关执行,还能照顾一下。
  只是没想到
  什么?!一个包十三万?说要帮忙赔偿的民警拍桌而起,嗓子因为受到惊吓而拔高。
  应倪抱着手臂,早就料到了这一幕,幸灾乐祸地冷笑。
  开空调是让当事人降火的,没想到是让自己冷静。
  民警深吸了口调解室里的冷空气,但还是没能让自己降下温来,有没有搞错?!
  应倪呵一声:不然呢,当然是知道值钱才抢啊。觑一眼黄毛:你傻他不傻。
  民警沉默了一会儿,只是皮蹭了,按照规定,不需要原价赔偿。
  买个新的,旧的我给他。应倪说。
  民警:你要考虑对面的经济承受能力,就算你要一百万,大家都同意了,给不起还不是没用。
  应倪低眼玩着手机,闲闲地道:那就三万呗。
  三万也太
  一分不少。应倪强硬地打断他,并威胁:不然我不签谅解书。
  和解没门,但看在钱的份上,她可以睁只眼闭着眼违心谅解。
  虽说长得老,毕竟还是个黄毛小子。
  民警沉重地长吁出口气,心一横,把桌子当板拍:各退一步,两万,这钱我出!
  话音刚落,咚咚两声,有人敲门。
  民警闷沉地喊了声进,应倪跟着看过去。门是被推开了,但门口空空如也,正纳闷之时,一道沧桑、饱含颤栗的男声从调节桌的底下传来。
  老李,不关你的事,这钱我们自己还,你帮我们家太多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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