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陈桉没说话,车子也没有降速。驰过地铁站后,他才跟忽然想起似地侧头看来:我要去岩都区,直接把你送回家。
  岩都区很大,属于外圈了,经常被称为郊区,虽然和常乐街所在的簇锦接壤,但最远的地方相距也有十几公里。
  她和陈桉有点熟了,但也没那么熟。应倪不想麻烦别人,坐直身体客气拒绝:不用,就把我放下一个地铁站。
  送你只多跑四五公里,不算绕路。陈桉说。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应倪只好点头。没人开口,也没放歌,车内安安静静的,像是要一直沉默到终点。
  但很快,面朝窗外的应倪忽地回头,陈桉。
  嗯?
  应倪的目光毫不遮掩地落在他脸上。阴影加深了他的眼窝和鼻影,使得五官更为立体深刻。和这辆车的外观一样,自带硬派的凌冽气质。可接触起来,也和坐进这车的体验类似,舒适而平和。
  你是不是对每个人都这么她想说好,斟酌了会儿后换了个形容词:友善?
  陈桉指腹敲着方向盘边缘,无声似有声,不是。
  我不会送一个陌生人回家。
  应倪无语地扯嘴角,那不废话么,又不是活菩萨。她说的每个人当然是指认识的人,熟人。
  不过没必要咬文嚼字,同学会听余皎皎她们聊起的那些因为顾及同窗关系而做出的和冤大头没区别的赞助或投资,七顶山的金身大佛都得让开给他坐。
  也不知道怎么成为企业家的,应倪莫名其妙看他一眼。
  面对应倪稀奇古怪看奇葩一样的眼神,陈桉像是习惯了,淡漠地笑了下。
  之后的路程,两人都默不作声。被车轮碾过柏油路的白噪音催眠,应倪昏昏欲睡,等到快到的时候才被手机震醒。
  扫眼一看,叽叽喳喳的除了余皎皎没别人。
  余皎皎:【我打听到了!他是回来相亲的~】
  余皎皎:【对方的大舅是药监局的大领导!】
  余皎皎:【我妈说长得一般,没你好看嘿嘿】
  余皎皎:【??人呢?没看见消息吗?】
  余皎皎:【为什么不回我!】
  应倪往后靠了靠,抱着胳膊有些无语。她宁愿自己没长眼睛,因为聊天框里的每一个字都让她想撬开余皎皎的脑袋,看看里面究竟装了多少斤水。
  消息不停地弹。
  应倪垂眼敲字:【死了】
  余皎皎跟没看见似的,就好像她只要回复了就是有回应。
  自说自话发来的一句彻底把应倪气笑。
  【哎,我知道你放不下他】
  应倪再次气笑了,本人都不知道的事她能知道?
  对面像是替她着急,应倪正在输入,余皎皎直接call了语音过来打断
  应倪一边接通,一边戴上刚从陈桉那儿拿回来的蓝牙耳机。
  喂?你在哪儿?余皎皎急切地问。
  声音有点小,应倪摁着音量键不耐烦地回答:车上。
  电话那头安静了半秒,像是皱着眉头说的:没必要,这个点了,一个人买醉不安全。
  应倪一字一顿:我回家!
  哦哦。余皎皎不以为然,一副不能怪她乱猜测的语调:谁让你以前一和周斯杨吵架分手就酗酒。
  高中时应倪就觉得和余皎皎说话很累,现在更觉得难以沟通,冷声呵道:你也知道那是以前。
  余皎皎问:你怎么想的?
  应倪反问:我想什么?
  周斯杨啊,他还不是没放下你,一回来到处找人叙旧吃饭,就为了打听你的近况。
  应倪顿住,良久的沉默后看着前方长达八十秒的红灯问:所以是你告诉他我在奶茶店打工的。
  什么!你在奶茶店上班?!
  应倪闭了闭眼:别装了。
  余皎皎这个人她还不了解么,装傻装天真,实则一肚子坏水。
  虽然干的事无伤大雅,但戳在身上的钝刀密集了也会疼。
  我很感谢你帮我妈转院,但我想应倪深吸口气,把过程省略,只说结论:也还得差不多了。
  你要是无聊找其他人,别找我身上找乐子。
  你什么意思?余皎皎急了,你是不是要和我绝
  不想再听的应倪径直将通话掐断。
  退群,删除,拉黑三连,一顿操作后她呼出一口长长的气,像是断舍离后短暂的轻松。
  但这份松快只持续了喘息的瞬间,回过神来,便是一场大雨后绵绵不绝的潮湿。
  余皎皎是她仅有的朋友之一,虽然大多数时候是表面的浮夸朋友,但也曾真心实意地为对方哭过笑过。
  她记得十六岁那年的生日,余皎皎为了送她一张cd跑遍禾泽的大街小巷,虽然记错了乐队,买到了盗版,但后脚跟磨出的和指甲盖一样大水泡是真的。
  也记得和周斯杨第一次分手买醉,余皎皎拍着胸脯说自己很能喝,结果酒精过敏一杯喝进了医院,躺在床上脸肿成了猪头。
  她们手拉手逛商场买性感内衣,肩并肩趴在床上看少女漫,睡前卧谈会痛骂渣男,旅行互拍丑照为乐。
  一起唱一个夏天一个秋天,说要做一辈子的朋友。
  所以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就因为一个男生么?
  应倪想不明白,也不愿再去想。她不会经营关系,最后剩谁就是谁了。
  就像歌里唱的:来年陌生的,是昨日最亲爱的某某。
  没有朋友,没有恋人。
  或许再等来年,家人也没了。
  屏幕熄灭,应倪缓慢地掀起眼皮,又迟钝地摘下耳机,车内比先前更静。她知道陈桉的余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
  他一定听到了奶茶店打工几个字。
  无所谓了。覆在身上的本来就是一张透明到什么也盖不住的塑料膜,原本的样子也早就被围观的人群看了个精光。
  遮遮掩掩的自尊和笑话一样荒谬。
  或许是意识到这点,她的鼻尖忽然冒出一丝酸气。伸手揉了揉,泪水便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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