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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在叶筝胡思乱想的空档,黎风闲破天荒开口,定睛注视着叶筝身后的镜子。上面有一条细小的裂口,冷冷镶嵌在顶部右方。
  “你喜欢昆曲吗?”他问。
  很久以前,黎音穿着戏服站在这个地方,头发凌散,用凌厉的语气一遍遍质问他——
  你喜欢昆曲吗?
  黎风闲下意识往后退,却执拗地直视着黎音,那个自我中心又阴晴不定的女人。
  脚跟还未着地,黎音便一把将他扯回,在他手臂上留下长长的抓痕。
  黎音彻底暴怒,眼眸里透出铺天盖地的恨,她失控地捏住黎风闲下巴,狰狞喊道:“你回答我!回答我啊!”
  脸上的妆被泪水浸花,黎音疯疯癫癫地逼问他,流下一道道黑色泪痕,“为什么不说话?”
  黎风闲不去看她,可脸上尖利的痛感让他无法忽略黎音的存在。
  黎音见他显出这种姿态,不怀好意地勾起红唇,她松开黎风闲,拿起身侧的胭脂瓷盒,直直砸向面前的镜子。
  艳丽的粉尘在黎风闲耳廓炸开,反溅下来碎片划伤他的右肩,鲜血缓缓渗出,浸透了校服。
  那道裂罅成了难以消磨的记号,是无法共享的悲哀。
  “我不了解昆曲,但我希望我会喜欢它。”叶筝声线平和,羽毛般轻轻拨走黎风闲的回忆。
  直白坦荡的回答方式很符合叶筝本人一贯作派,黎风闲看了眼时间,演出即将开始,他把手表解下,放到桌上,低声问:“怕疼吗?”
  “啊?”这是什么问题?叶筝狐疑抬眼,终于敢明目张胆地盯着黎风闲看。
  对方也是这样看着他。
  纳闷归纳闷,叶筝干咳一声,避过视线,答道:“呃……不是很怕。”
  “明早七点来闲庭报道。”
  说完,黎风闲转身离开。
  叶筝:“……”
  柠檬茶孤苦伶仃地立在梳妆台上,叶筝拆开吸管,用尖锐的一头戳破封口,他勾下口罩,大口地喝了起来。
  姚知渝处理完焦头烂额的家务事,二话不说捏着几根被他揪下的头发冲到叶筝身边,满眼悲怆地往灯泡下一递。根部有点可怜兮兮的白。
  “完蛋了,少年白,现在吃黑芝麻还来得及吗?”他这人还有个坏毛病,烦躁时特喜欢抓头发,怎么改也改不掉,原以为这头勉强还算富裕的秀发能让他挥霍上好几年,没想到半路冒出一根白头发。
  那是他的骄贵的自信啊!怎会落得这番田地?
  “来得及……吧。大概,也许。”叶筝咬着吸管说。呼噜到最后几口,姚知渝忽然扭头看他,眼里好像真有几滴泪光,“黎风闲呢?走了?”
  叶筝点头。
  姚知渝用纸巾把那几根头发包起来,叠成一个正方形,带着下葬般的诚敬埋进自己兜里,继续问:“他有说什么吗?”
  “让我明早七点去闲庭报道。”
  “哦,这样啊。”姚知渝随口一接,沉浸在哀伤里无法自拔,等叶筝哐一下踩开垃圾桶,他才意识到什么,难以置信地张嘴,“……什么?他答应了?”
  “应该是吧。”叶筝说。
  姚知渝都做好要跟黎风闲打感情牌的准备了,打算将一切追溯到二十多年前……哪知道接个电话回来,事态有了一百八十度逆转。
  好奇之心熊熊燃起,姚知渝迫不及待追问细节,“你小子不简单啊,跟他说了什么,咋就松口了?”
  “他先问我的,问我喜欢昆曲吗……”
  听见这话,姚知渝心头一紧,得来不易的快乐倏然崩裂,眼前闪过很多画面——
  他看见了那座别墅、不见天日的地下室、被封死的窗户,还有脏污油腻的墙面。
  这句话对黎风闲来说有特殊意义,代表着不堪重负的过去,也是他跟黎音之间理不清的羁绊。
  他为什么会问叶筝这个问题?
  第11章 晚风
  闲庭给叶筝留的位置不算显眼,在一楼最左侧。姚知渝坐他旁边,情绪没缓和上来,还在思考黎风闲问那个问题的用意。
  黎风闲从不主动提起过去,跟黎音相关的一切都成了闲庭最大的禁忌。曾有新闻说黎音是因为确诊癌症才隐退的,姚知渝没问,也没敢问。他害怕提起这个名字。
  他忘不了黎音是怎么“惩罚”黎风闲的。
  她会一次又一次追问黎风闲喜不喜欢昆曲,如果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就把黎风闲关进别墅的地下室,断水绝粮。
  姚知渝亲眼见过黎音狠掐着黎风闲的脖子、将生病高烧的他按进水里,用这种方式训练他憋气。要不是闲庭的人发现得早,七八个人齐齐架走黎音,恐怕黎风闲已经淹死在了浴缸了。
  那时黎风闲十三岁,他自己也是个小屁孩,看见黎风闲全身湿透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人直接吓傻了,还是他姐姚瑶亲自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他接回家。
  姚瑶曾经警告过他,没事不要跑来闲庭玩,怕的就是让他看见这些不好的事。他一度担心姐姐会不会也被黎音虐待,劝她早日离开闲庭。
  面对这个提议,姚瑶只是笑笑,摸着他的脑袋说:“知渝啊,以后长大了一定要好好报答咱妈,给你生了这么个温柔体贴的姐姐。”
  传统悦耳的筝声引开大红帷幕,竹笛如空谷幽兰,铺出一园美景。
  姚知渝找回思绪,注意力回到舞台上。
  “其实闲庭的《惊梦》改编得非常有特点,结合中西乐器,舞台光效又偏暖光,比起其他剧团更注重视觉上的享受。”姚知渝和叶筝介绍,“杜丽娘会在这里觉醒自我,是她内心蜕变的开始,灯系也会随着剧情推移作出调整,从明媚灿烂到旖旎动人。”
  薛淼一袭淡黄长衫,被花草簇拥在中央,开嗓唱道:“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
  表演持续进行。
  姚知渝决定给叶筝做些小科普,能教一点是一点,要真把白纸一样的叶筝交给黎风闲,他心里或多或少会过意不去。
  纵然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昆曲最早是清唱形式,以昆山腔散唱,后来经过梁伯龙改编才有了可以搬于舞台用的剧本。在演唱技巧上,你可以注意一下他们的咬字,每一个字发音都清晰有力,这就是昆曲的第一绝,字清。”
  “第二绝是腔纯,意思是要按照腔格演唱,不过腔格这种东西得慢慢学,你本身是歌手,嗓子条件不错,可能上手会快一点。最后一绝是板正,要求节拍准确,一支曲的节奏全掌握在拍板上,然后板式也有很多种,流水板啊散板之类的。”
  这是叶筝第一次听昆曲,不知道有什么讲究和门道,把它当成普通舞台去欣赏,自然品不出什么内涵。
  跟办演唱会不一样,他们作为歌手着重的是观赏性,为了加强视觉上的冲击,有时候还会加入各种炫酷的led频闪和烟火效果。设计舞台的原意是为了衬合歌曲,方便带动观众情绪,不过近些年有了本末倒置的趋向,清一色把资源倾斜到了舞台上,越华丽越好。
  至于唱得怎么样就无所谓了,大不了对个口型。
  相比之下,昆曲演出没有那么猛烈的震撼感,需要观众细细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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