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监视镜头下,画面往左平移了点,照出一个黑蒙蒙的楼梯口,同一时间,温别雨仿佛听到了什么声音,身体跟着向左转。
只眨了下眼,一抹人影便穿过晦暗走了出来,近距离撞进温别雨的双眼。
周海比温别雨高一点,微微一个俯视位,他看见了温别雨眸中那点灰白色、冷凝的高光。
似乎是被这样的眼神牵引住了,周海的视线由上而下,经过温别雨的眼睛、鼻子、上嘴唇。暮色是一层铅色的纱,从天上降下来,隐隐绰绰,披罩着他们,整个背离着太阳的世界都暗了下来。
天时地利造出来的美景,费怡没第一时间喊停,摄像师将镜头拉高拉远,把左上角那点潮乎乎的光亮框进去——
一盏将灭未灭的马灯。
片场里所有工作人员都默契般静下来,盯着大大小小好几个取景器,共同见证了这一幕。
感觉那是神明的眼睛,正在展示某种风雨飘摇的险兆。
“hold on,”费怡按着耳麦下指示,“b机给个特写。”
另一个镜头随之推近,机器的运转声响在顾明益耳侧,他很自然地做了个偏头的动作,带着取景框下的周海去看雨。
“下雨了啊。”顾明益朝远方笑了下,“你怎么还不回去?”
叶筝仍然是正向对着他站。
顾明益侧了侧半边身,稀稀疏疏一阵碎雨,来得迅速而直率。
摄像师立刻配合顾明益的动作手动调整焦距,焦点从他的侧颜过渡到叶筝的正脸。
“谢谢。”叶筝撑开伞,踏前一步,走出屋檐,声音淹在伞幕张开的那一刻。
但顾明益还是听到了,“谢我?”他问,“谢我什么?”
“你跟陈……陈老师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所以明天你会来上课吗?”顾明益看着那张墨绿色的伞面,雨点被筛成了豆子,成串成串地滑落下来。
“你希望我来吗?”大雨中,叶筝转过身,“周海,戏班里有一个闺门旦就够了。”
“你不是不关心戏班吗?”又退进了楼梯口,顾明益椅上铁门,笑得有些劳累,“既然陈杏都点名要你了,你还担心这个做什么。”
“周海……”像是下定决心,叶筝深吸一股气,提着伞走回屋檐下,“谢谢你,真的。”
“ok!cut,这条过。”
气氛解除。
摄影指导不知道从哪捡到的一个扩音器,冲顾明益喊,“刚才那个侧身很棒!叶筝也是,临场发挥都没挡镜头!”
叶筝笑了下,接过小羊递来的纸巾擦脸,“是顾老师带得好,我只是跟着他的走位站。”
这一天的雨下得比任何时间都要凶猛,化妆师和场务把两位演员领上二楼补妆。
一楼室内排好了道轨,荣欢一手一只扇子,给座椅上的姚知渝扇风。
“这就是第一次演戏的实力吗?”他眼睛动也不动,直勾勾凝望着导演桌上的监视器,有种叹观止矣,“完全看不出来啊!”他越看越入神,扇面都快扇到姚知渝的脸上。
“你拍苍蝇呢?”姚知渝推开荣焕的手,踢了脚旁边的小板凳,半是命令地说:“坐下。”
“我坐着腿麻。”看了眼那凳子,分明是儿童款,椅背上还有那么大一双兔耳朵,荣焕挺委屈,“太矮了。”他坐上面跟蹲着没差,两条腿怎么放都不舒服。
“你挡到后面的灯光老师了。”姚知渝又把那张兔子凳勾到自己脚边,“对自己身高有点数行不行?”快一米九的大个子往哪儿站都很打眼,关键是这人坐着也不老实,这动动那动动的,倒不至于添乱,就跟多了条有自主意识的尾巴一样,走哪都得拴着。
栓紧。
听姚知渝说自己挡到人了,荣焕即刻闪进边上的角落,和一堆大灯、电线站一块。
灯光组组长看笑了,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晒得很黑,笑起来莫名憨厚,“姚总,对小孩儿别那么严厉嘛。第一次来片场就让他多玩玩。”
“没事。”荣焕长臂一伸,把板凳挪到墙角下,安分守己地坐下了,“我坐这里就行。”
灯光组组长拍拍姚知渝肩膀,戴上耳机走远了。
“说吧,有什么想问。”姚知渝在翻手机信息,他给黎风闲发的消息还没回,不知道这人干嘛去了,来不来也没给个准话。
“就是……”荣焕手肘顶在膝盖上,托着脸,食指挠了挠耳下,“一个镜头拍这么长,我看很少导演会这么做。”
“知道费怡以前是干什么的吗?”姚知渝收起手机问他。
“拍纪录片?”
“嗯,她拍了五年纪录片。”姚知渝说,“拍纪录片永远不会有‘够了’的想法。费怡不喜欢给自己设限制,她不会考虑这一幕之后用不用得上、不会考虑这样做是不是浪费底片,她只在乎能不能把最真实的画面记录下来。至于剩下的事,就交给剩下去想。这是她的个人风格,不能用其他导演那套来衡量。”
“我懂了。”荣焕又仰起脸,浅褐色的眼瞳转了转,“那个,我能去二楼吗?”
“去呗。”姚知渝低头翻起了剧本,“记得过去跟副导演打声招呼。”
“没问题!”一个原地弹射,荣焕跳起来,向姚知渝做了个敬礼的手势,“那我先过去那边了!”
少了个黏黏糊糊叽叽喳喳的大活物,姚知渝耳根子清净不少。他抵着椅背往下出溜了一截,距离下一场戏开拍还有一个多小时,二楼放饭了,他不太吃得下,就想在这眯一会儿。
从助理包里摸了个颈枕出来扣上,头昂着,眼睛还没闭上,肩骨就被人从后提住了,把他整个人往上拎了拎。“小心腰。”声音随即响起,“你不是腰肌劳损么?”
“哟,这谁啊?”靠到头枕上,姚知渝右脚点地,转过椅子,“原来你还认识我啊?”他伸手把空气一拢,鼻子嗅了嗅,“还换香水了?”姚知渝哼笑出声,“要不要再骚点?危机感有这么重吗?”
“好好说话。”黎风闲眉头轻蹙。
“是谁先不搭理人……”
这时楼上下来四、五个捧着盒饭的工作人员,隔老远在和黎风闲打招呼,“黎老师来了啊。”
“嗯,刚到。”黎风闲对他们颔首。
“要喝点什么吗?我去帮你拿?”
“不用了,谢谢。”
“黎老师今天穿得帅呀,”有人比划了个手势,“要不要来客串一把?”
“那可请不起。把我卖了也请不起。”睡意被那么一搅,姚知渝也不困了,手指捻了捻黎风闲的黑色大衣,对那几个工作人员笑笑,“知道黎老师身上这件衣服值多少钱吗?”
能混片场的个个都有眼力见儿,猜价钱这种游戏他们才不会掺和,说高了媚俗、说低了没品,怎么样都不合适,所以也没人认真去猜那件衣服值多少钱,都是你一句我一句打个诨就过去了。
几个工作人员走后,姚知渝挑了根烟咬上,打火机滚出一簇火苗,“站远点儿,我要抽烟了。”
点完烟,姚知渝又把风扇拽过来,摁住脑袋往边上一拧,啪——锁上摇头拉杆。
呼出来的烟被吹向另一边,“消息不回电话不听,还以为你不会来呢。”姚知渝夹着烟,笑得挺欠揍,“这衣服几年也没见你穿过一次,怎么今天就突然开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