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没有什么好狡辩的,对方说的都是真的。
“那些话,陛下当真了吗?”谢庭川又问。
贺昭依旧沉默。
他的沉默是最直接的回答。
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开口:“所以这些话……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朕?”
谢庭川握着刺刀的手有些不稳,听到这话,他突然很想笑。
“告诉陛下,陛下就会放过我吗?”他反问。
三年前,贺昭刚登基。手握重权,雷霆手段。
从前帮过贺徊的,站队怀王一派的,全都被他亲手清理了。
只留下谢家。
旁人以为谢家独得君宠,但是没人知道,那是贺昭最恨谢家人的时候。
谢庭川第一次被召到紫宸殿之后,足足有七天都没有出来。
难道他应该一边被贺昭羞辱践踏,一边抱着对方的脖子,说爱对方吗?
贺昭有些无力道:“朕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想法子弥补。”
过去的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也是喜欢谢庭川的。
他只知道自己对谢庭川有很重的占有欲,不愿看见他和任何男人女人厮混在一起。
朝中的卫将军曾经给谢庭川身边塞了两个宫女,贺昭气得一个月都没有什么好脸色。
从前的他太过偏执,总把这些情绪都归咎于对贺徊的恨上。
因为谢庭川“喜欢”贺徊,忠于贺徊,所以他对谢庭川,是连带着一起恨。
孰不知,这份恨中还掺杂着几分怨,怨他……当初为什么不选自己,为什么……没有喜欢自己。
直到知道了谢庭川的心意,他才醍醐灌顶一般——或许他们二人自始至终都是情投意合的,要不然有些事情着实解释不过去。
可是他想通的时间太晚了。
从三年前那个夜晚,他第一次伤害谢庭川的那一刻起,二人就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谢庭川对他口中的“弥补”无动于衷。
贺昭想要的“弥补”,是将自己好吃好喝养在宫中。但是这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的是自由,是谢家老少的安然无恙,是西北草原的辽阔天空,无论如何都不是待在宫中,当贺昭精心养护的一只雀儿。
那不是他。
他是谢家子弟,是死也要死在战场上的人中豪雄。
谢庭川抬眸,看到了远处山丘上的一缕灰烟。
长姐身边的死士得手了。
他忽然凄厉地笑了一下,看向贺昭,缓缓开口道:“陛下,紫宸殿偏殿的东西都撤走了吗?”
这句话,简直是在贺昭的心口捅刀子。
这几日下人提都不敢提东偏殿的事情,谢庭川却这么坦然直接地问了出来。
“陛下以为我之前是真心想要进宫吗?”谢庭川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报复得逞的笑容,那和他素来清冷俊美的脸有些格格不入。
贺昭的心跳动得很快:“什么意思……”
“或许我进宫之后,也会选这样一个山头,”谢庭川眺望了一下山下的风景,眼神中淡然无望,“然后,轻轻地……”
他往后退了半步。
脚下立刻滚动了几颗碎石,发出了“咕噜”的声响。
“陛下,微臣今生尽义了。”谢庭川扯了扯嘴唇。
这条烂命,他早就不想要了。
如今他已经没什么掣肘了,只是有些后悔,这条命,不能献给西北和他待了一辈子的战场。
贺昭察觉到了他要做什么,他目光震碎,不顾侍卫的阻拦,直接冲出了九亭台的围栏。
“不——”
谢庭川往后退了一步,踩空了,直接滚落了下去。
贺昭紧跟其后,却连他的衣角都没有抓到。
“陛下!”“陛下当心!”
身后是模糊却刺耳的侍卫声音。
山上的风真冷啊,冷到灌进贺昭的胸口中的时候,他感觉自己浑身都要冻僵了。
谢庭川,我不要你死。
他跟着跳了下去,踩在一块凸起的石块上,借了把力,冲到了谢庭川的身边,将人抱住。
身上像是被凌迟一般,无数的碎石和枯木刺进了他的身体里。身上在淌血……但是他分不清是哪一块,因为全身上下都很痛。
谢庭川也不好受,因为在半空中,二人并没有抱得很紧,他没有完全被贺昭护住。
但是他受的伤却比贺昭少一些。
最后,二人被一棵粗壮的高山松拦住了。
贺昭已经晕过去了。
此时,天已经快黑了。
……
九亭台山下有暂时歇脚的住所,此刻太医和宫女太监们人来人往,每个人脸上都紧绷着。
贺昭已经昏过去八九个时辰了,谢庭川的伤势稍微好一些,但是他也是刚醒来。
陈德宁涕泪纵横,趴在谢庭川的床边,哀嚎不断:“将军……”
谢庭川双目无神地望着房梁,他的额角上缠着一圈隐隐往外渗血的纱布。
“陈公公,”谢庭川的声音像是从喉腔里挤碎了发出来的,“他会死吗?”
陈德宁是上了年纪的人,听到这个字眼,肩膀抖得更厉害:“陛下是天子,是由神灵保佑赐福的人。陛下……不会出事的。”
谢庭川听到之后,并没有什么反应。
若说先前是没什么生气,那他现在可以称得上是一具只会眨眼呼气的冷尸。
不知等了多久,太医那边才传来了消息。
——贺昭没事了。
但是因为失血过多,需要静养几日。
这几日,他们一直是在九亭台山下度过的。
陈德宁让人将紫宸殿的宫女太监们送来了,没几日的功夫,这里竟然布置得和紫宸殿的寝殿有几分相似了。
熏上安神香,陈德宁才打算离开。
“等等……”身后传来贺昭嘶哑的声音。
陈德宁顿住脚步,连忙跪在了对方的床边:“陛下,老奴在。”
贺昭醒了几日,身上的伤口还没好,也不能动弹。
“取纸和笔来,再将他唤来。”贺昭低声吩咐道。
陈德宁反应了一会儿:“陛下,谢将军现在身子也不大好,方才下床都困难……”
“这事儿是他愿意听的,”贺昭道,“让他早点知道吧,也好安心一些。”
陈德宁还是有些犹豫,但是看见贺昭这副模样,他还是应了下来:“老奴这就去办。”
谢庭川是让陈德宁搀扶着来的。
他站在屏风后面,身姿挺拔——他好像从来都是这副模样,就算再狼狈,也会挺直了身子,凝着眉,眼光精亮。
这样一个风骨绰约的人,却被贺昭硬生生折断了腰。
“传朕的口谕,拟一封圣旨。”贺昭听到来人的动静,唤陈德宁拿纸和笔写下来,“今有上将谢庭川,勇武绝伦,震慑三军,镇守西北……朕念其功高,特令将军继续戍守西北,此生无召不得入京。”
此生不得入京。
若是换做别的武将,这道圣旨的意思就是将人彻底“流放”在西疆了。
但是对于谢庭川却不是这样。
谢庭川的家人不在京城中,没有后顾之忧,被“流放”到西北之后,哪怕是随时想要起兵造反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