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傅红雪瞥了姜姜一眼,居然真的开口了。
  他的记忆力显然十分不错, 而他的声音也很好听。幸好, 歌喉和声音匹配很高,并没有出现跑调如奔马的现象。
  只是他的歌声里带着说不出的荒凉和痛苦, 大概是过往的经历所致, 让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 显露出了难以形容的伤悲。
  童谣到了中间部分,那夹着茫然的刻骨恨意,让人下意识就握紧了双手。
  好像只有这样, 才能忍住不大叫出声, 放声呐喊。
  “嘘——不要出声哟!血钩子来找你了……”
  最后三句, 傅红雪的声音凉如冬雪,令人毛骨悚然。
  姜姜抱紧了自己。
  傅红雪唱完,声音就正常了。
  他毫无波澜道:“就是这样唱的。”
  姜姜抖了抖:“你们听出了什么?”
  白徵筠细数道:“恐惧、痛苦、悲伤、求救、恨意、复仇……”
  姜姜举起大拇指:“精准。英雄所见略同。”
  英雄的肚子配合地响了一声, 以示赞同。
  姜姜这才想起来, 他们全部人都没有吃晚饭。
  “你们不饿吗?”姜姜问。
  一块肉从天而降, 落在火堆边上。
  一道苍老的声音说:“吃吧。”
  没有任何人表现出惊讶的意思。
  姜姜道:“这是什么?”
  那苍老的声音桀桀笑道:“人肉。”
  还是没有任何人表现出惊讶的意思。
  傅红雪是不怕, 他们仨是对着一片动漫化后的肉, 还带着几分好看,实在很难害怕起来。
  那声音又道:“吃吧。”
  姜姜掏出一包肉干, 叹息道:“没油没盐没孜然,没胃口。”
  油纸包打开,里面是香气扑鼻的牛肉干。
  白芝韵掏出一包白馒头,馒头虽已冷,但是还很绵软。
  她也叹息道:“这肉看起来太老了,没胃口。”
  白徵筠掏出一囊袋的清水,跟着叹息道:“干巴巴的肉,应该很难下咽,我也没胃口。”
  傅红雪只送了他两个字:“不吃。”
  门外忽然响起了重物拖动的声音。
  姜姜知道,是那位老人过来了。
  老人看起来还是很畏惧火光,只肯停在门外,伏在阶梯上,和他们遥遥相对。
  ——这么样一个姿势,像极了长蛇准备好随时逃跑的姿势。
  ——他们有这样可怕?还是老人警惕太高了?
  柴火将满室照得透亮。
  姜姜失神地看着眼前的一坨焦红色。
  没错,是她眼前的焦红色,而非她眼前的人。
  焦红色上有字,红色大字警示“血腥”,黑色小字描述着看不清楚的人物外貌。
  老人道:“吓到了?”
  他的声音在明光之下,还是像极了阴间来勾魂的勾魂使,他的人像是从地狱油锅中爬出来的恶鬼。
  姜姜不知要如何措辞才对。
  她实在无法想象文字背后的惨烈。
  哪怕她已见过那只被火掠过后的手。
  老人哈哈一笑,笑声像是在锯铁:“我骗你们的。这是马肉,不是人肉。”
  傅红雪漆黑的眼看着老人。
  他感受到了他的痛苦、无奈和仇恨。
  这种感觉没办法表达出来,所以他只能继续沉默。
  晚风穿堂而过,火光跳跃。
  姜姜将手中的油纸包往前递去:“吃吗?”
  老人浑浊的眼珠子似乎凝滞了一下,半晌才转动了起来:“小姑娘胆子够大的。”
  “嗯,可以包天。”
  “确实胆大包天。”老人沉声道,“你们刚才的话,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姜姜道:“一半一半。”
  “那你可知,若是你们猜错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姜姜摊手:“反正也是一半一半。”
  ——前面的“一半一半”,指的是既有故意说的成分,也有其他原因所在;后面的“一半一半”,指的是可能性,有一半的可能,陆玄寂所要找的那个人,就是这位老人。
  老人仰面大笑:“年轻人,有气魄。”
  傅红雪看着他肿胀发脓的脖子,别过脸去。
  姜姜把手中的油纸包随手一递,放到了傅红雪手中。
  “那前辈可以说说,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老人沉吟半晌,再开口时,那嘶哑的声音里便充斥着无尽的痛苦:“是他们!是他们设出来的毒计!都是他们害了我!他们害了我!”
  “我也害了他们!害了他们!”
  老人忽然惨叫起来,像是那一天的火又烧到了他身上,他感觉自己的皮肤火辣辣地痛,好痛!他忍不住要在地上打滚。
  “前辈!”他们惊呼道,站了起来。
  “不要过来!出去!走!快逃!逃!!!”
  老人整个人痉挛起来,叫声惨烈得不像人声。
  傅红雪忽然将柴火踢散,灭掉了。
  满室黑暗笼罩。
  老人的声音却逐渐低了下来。
  又是好半晌,他苦涩地笑道:“是我轻信了别人,滥杀了无辜。是我,是我,都是我!黄泥巷下埋着的枯骨和鲜血,也有我造的孽啊!”
  他说着说着就痛哭起来。
  厉鬼一样的哭叫在黑暗中回荡,无边悔恨,无边凄凉。
  老人蜷缩着,咚咚地以头嗑地。
  姜姜知道,一个人背负了二十年的秘密,肯定会很难受,很需要发泄。
  可是这二十年的仇恨也成了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支柱,她怕老人把自己的支柱掏空了。
  姜姜忍不住伸手拉住他,入手的肌肤凹凸不平,像是融化的蜡油随意凝固起来一样,还有些黏腻的,浆糊一样的东西粘在手上。
  姜姜悚栗起来,可她还是开口道:“前辈,莫要在这最后的关头轻易糟践自己,难道您躲躲藏藏这么多年,不是希望终有一天,有人能够将这血债揭露,让您能够自己亲眼瞧着吗?”
  老人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呼哧哧地喘着大气。
  对,他之所以苟延残存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能够有这么一天吗?
  他现在还不能死。
  现在还不能。
  见他确实平静了,少女才松开手来。
  可手下的黏腻却挽留了她一阵。
  姜姜不敢去看自己的手。
  她害怕自己看见什么。
  少女把手背到身后去了。
  白徵筠收到白芝韵提醒,用水湿了帕子,从背后递到姜姜手里去。
  傅红雪沉默看着。
  许久,老人才再次开口:“我年轻的时候,成名极早,虽说不喜浮名,生怕浮名遮了眼,却还是忍不住自喜。”
  姜姜道:“受到夸耀而欢喜,本就是人之常情。”
  老人苦笑:“是我着相了。是我错认为,自己心性还是不够坚韧,非要做一个不露声色的人。我错了,错了,大错特错了!”
  第97章 24.当年
  秋风吹残窗, 正三更,为谱当年悲凉事。
  浓雾卷愁愁不动,皆因此事非世有。
  一点星子, 满室黑漆。
  老人声,悔意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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