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虽说又扩了店面,但沈记的经营时间依然没有变。这天傍晚刚过五点,门口排队的客人们便涌了进来。
  临近年关,手里的余钱都多了,请客吃饭的机会也多了。每天中午和晚上,沈记门口都是大排长龙,为此沈荔专门又订做了不少长椅摆在门边。
  “哎,高公子!您又来了?今天还有些荠菜,我记得您最爱吃了......”
  “刘大人,这边请!包厢上楼左侧日字号房!”
  “楼世子今儿个......用了会员权益预定,那就是天字号房,这边上楼!”
  一眨眼就是人声鼎沸,每个进门的客人脸上都带着融融笑意,仿佛是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刻。
  且飞快的,就有热腾腾的茶水点心奉上。
  客人们坐下吃起来,谈天说地,更是兴味勃勃。
  即便看了无数次,宁宁依然忍不住叹气。
  这样好的地方,这样好的日子,要是她的爹娘有福享用一天两天的,那就好了。
  不过她的工作很繁重呢,譬如现在,立刻就要进厨房帮沈掌柜分担中午的单子。
  需要提前处的肉和菜早就准备好了——宁宁也没少帮忙——只是有些炒菜要新鲜猛火才有味,沈掌柜对这一点又毫不退步,只能现切。
  这样一来,又多了不少工序。
  宁宁撩开厨房的帘子,迎面就是一股热气,扑在她被外院冷雪冻得微红的脸颊上。
  后厨连着院子的那道门一贯是开着的,只用两片墨蓝布帘遮挡一二。宁宁走过帘子,在旁边温水里净了手,立刻就开始帮忙捞红豆。
  “这一锅,约是八碗的量?”她问。
  沈荔对她很是信任,并不回头:“对,楼上包厢来了八位女客,先送几份赤豆金粟甜汤上去。”
  红豆已经被熬煮到一种软烂绵密的沙质,勺子轻轻一碾,尚有些形状的颗粒立刻就细细展开,将里头甜蜜润泽的红豆沙露出来。
  宁宁取来八只红漆小碗,底下垫了足足的鲜牛乳,一大勺红豆沙搁进去,宛如一座小峰峦。
  这之上再一勺鲜打发的奶油,颇有些‘一山更比一山高’的哲思辨。
  最后撒上几粒秋天制好的桂花干,便大功告成。
  她端着盘子上楼去,只觉得二楼一片寂静,比一楼热闹的大堂冷清不少,像是没客人似的。
  “玄字号房......玄字号房......”
  宁宁敲敲门,听见里头有铃铛被拉响,才推门进去。
  一打开门,便是一阵香风扑面。
  八位衣着各异的娇客,都笑盈盈扭头看向她。
  “这手里端的是什么?”
  “是、是免费赠给客人们品尝的甜汤......”
  “是人人都有,还是只有我们有?”
  宁宁哪见过这样的阵仗,脸上立刻就是两团飞红。
  好和气、好温柔的贵家小姐......有的灵巧、有的娴静,倒像一副百花图一样展开在玄字号包厢里。
  她出身在高原山地,地势高日头足,即便是官家小姐,脸庞都是微黄的。
  若不是豪富,能供得起女眷一辈子不出门、不下地,那恐怕手脸的皮肤也是粗糙的。
  更不要说香粉、花露这些精致东西,家乡本地是不产的,只能从山外运。
  运过来的价格高得让人咋舌,没几个人能买得起,宁宁便以为人人都是这样。
  就算到了京城见了沈掌柜,也只觉得她比寻常人白些,手指上依然是厚厚的茧,这是劳动的痕迹。
  “快进来快进来!”
  几人中间,一个穿着海天蓝长裙的少女冲她招手。
  见宁宁愣在原地没有动作,连声让自己的侍女过去把人接进来。
  手指相触,宁宁才发现,这些侍女的指尖都是细嫩的。
  “这是什么?是红豆沙么?”
  “我还闻见了桂花香!”
  “底下白色的是牛乳吧......?”
  少女们声音清脆,即便同时开口也不觉得吵闹。
  宁宁缓过劲了,一一解答她们的问题。
  “红豆沙都是刚刚熬好的,不是昨天提前煮的。”
  “可以单独吃,也可以和奶油混在一起——上面那一团雪白的就是奶油。”
  “对,金黄的是桂花干。”
  “不能放太多,否则会夺了红豆沙的味道......”
  宁宁抬眼,发现一众小姐都捧着脸极认真地听讲,仿佛她在说什么十分重要的事一般。
  不知怎么,忽然脸蛋一红:“我、我下去端菜!”
  人一跑,那海天蓝裙的少女就对身边石绿衣裳的姑娘抱怨起来:“依依!是你说沈记的小姑娘活泼可爱,我们才额外多说了几句,结果人家明明很害羞嘛!”
  “就是就是,万一恼了我们,不肯再上楼,依依你去哄。”
  薛依依告饶:“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但这赤豆金粟甜汤可得趁热抓紧喝,别等它凉了!”
  几人面面相觑,觉得很有道,捏着勺子便是一口。
  一口,又一口,仿佛停不下来似的。
  甜汤材料简单易得,谁家冬天没用红豆煮些甜汤呢?
  但沈记的红豆沙不像家里甜腻,沙质里又有些颗粒,牙齿咬开的瞬间,红豆天然的甜蜜滋味充斥口中......
  皮渣滤了又滤,是一点没有的,才能叫红豆沙和底下热腾腾的牛乳浑然一体。
  若是像刚刚那小姑娘介绍的一样,奶油和豆沙一起舀,仿佛天上的云落了下来一般。
  豆沙香与奶香交织,恰到好处的甜味,如雨水滋润了少女们的唇齿。
  桂花干只有几粒,且淡雅无味,香气却持久绵长。
  小小一碗甜汤用完,拿旁边的茶水漱了口,桂花香却仍旧幽幽可闻。
  “我家兄长定会喜欢这道甜汤的!”一旁有人懊恼,“早知道也叫他一起来了......”
  薛依依瞥她一眼:“若是叫上公子,我们可就进不了玄字号包厢了。”
  其他人无不点头:“是啊,要是和兄长爹爹一道,坐大堂倒也不是不行。”
  “但有包厢,谁愿意坐大堂啊?”
  “听说玄字号到宙字号,四间都是专给女客用的包厢?”
  最后这一句问的是薛依依,因着她们今日聚会,全是薛依依一个人张罗起来的。
  这位南州巡抚之女在京城贵女圈里,也算小有名气。
  一则薛依依爹娘都是江南人,身上也有些江南美人的婉约气韵。
  但她在塞外草原降生,随着薛旸四处宦游,天南地北都见过,又比京城闺阁小姐们多了眼界见识。
  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杂糅,令这些从出生就没踏出京城半步的小姑娘们很是好奇。
  加上薛家从不限制薛依依读书,能读会写,偶尔聚会后写几句俏丽的小文,也让手帕交们赞叹不已。
  若说京城诸位小姐,彼此之间毫无半点勾心斗角,那是不可能的,毕竟光是薛依依抢先一步知道沈记这个好地方,都难免叫人轻轻嫉妒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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