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只要他们几个不开口,又有谁会知道,沈记原本定的是九日之约?
楼满凤微张着嘴,显然已经陷入无止境的钦佩中去:“沈姐姐果然厉害——”
角落里,乔裴却不由得勾了勾唇角。
从事发到京兆尹上门,时间其实很短。她却能飞快下了决定,和萧束约定九日的查案期,又请托他统一口径,对外只说是七日,这不能简单地用聪颖来衡量。
首先,要考虑到那人的作案动机。当时没有人知道究竟是买凶陷害,还是确有其事,她却能当机立断,认定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从而推测有家人躲在京中预备外逃,这是能谋善断;
再者,要考虑到始作俑者的心境。寒食节是最适合外逃的日子不错,但再叠加一个‘沈记法外开恩之期已到’的优势,便能无限度鼓动其人出城的决心,这是她洞察人心;
最后,要考虑到沈荔自己。
错过这几日的银子,对及笄宴的甄选竞争,难道不是一次打击?更不用说如果当真一切失手,虽则乔裴心知自己定能还她清白,但最后沈记被查抄,必然是要一切回到原点,从头再来。
如此,却依然能立刻决断、多方布置,仍旧作为沈记的定海神针,让几个伙计谨守规矩,半点不乱来。
这是她对自己能力的自信。
乔裴轻轻阖上双眼,手指又不自觉地转起了翠玉珠。
越是了解,反而越是好奇。
这是一件好事吗?
*
“沈记被封锁了!”
从沈记毒发案算起,已是第八日。
比起京兆尹给沈记的七日查案期,已经过去整十个时辰。
京城西郊一处狭窄的小院,幽幽灯火下,一人低声问:“确实封锁了吗?你亲眼见的?”
“我亲眼见的!大哥,京兆尹的封条封得死死的。而且......”
另一人贼笑着凑近:“连后头的沈家院子都被封了!”
这偌大京城,谁不知道沈记背后就是掌柜沈荔的住所?
如今不仅沈记被封,连沈家院子都被封,只能说明京兆尹已经有极大把握确认沈荔就是下毒的凶手。
质疑他的中年男人面色虚白,下巴上的胡须留得尤其长,闻言松了口气:“既然如此,那我倒是放心了。”
昏暗室内,只有一盏豆大灯火。落在四周斑驳灰墙上,便是几道摇曳影子。
中年男人举起灯盏,向四周照了照:“如此,便可把这些人送出城去了。”
橙黄烛火微微一闪,底下一排苍白瑟缩、营养不良的面孔。
仔细听,能听见细小的‘嘎达嘎达’声,是牙齿在极度惊惧间碰撞发抖。
他对面坐的那人长相倒和齐武业有几分相似,同样的五大三粗,一看就是个做体力活的汉子。
闻言点头:“自然、自然,未免夜长梦多,今日便趁着夜色送出城去。”
两人兀自说着话,并没关注底下一圈人瑟瑟发抖的模样。
“老王那边说的什么时辰?”
“亥时。不过大哥,这么多人,塞得下吗?”
“塞得下也得塞,塞不下也得塞。”中年男子冷笑一声,“老王莫不是只运一台车来?怎么会装不下?”
“这倒是。不过也没必要非得用......那玩意儿装吧?”
孔武汉子有些讪讪:“一会儿咱们不也得送他们过去吗?那味儿......我可受不了。”
中年男人瞥了他一眼:“不要掉以轻心,没到最后一刻都不是万无一失。不要以为沈记的人没在门口盘查,就万事大吉了。”
他轻叹:“近日来此案闹得沸沸扬扬,京中多少人都有听说。万一留意到他们的异样,扭头跟沈记通了气,又或告知京兆尹府,那才是大事。”
孔武汉子正色道:“是。是我考虑不周。”
没过一会儿,门外一声轻轻的鸟叫,在京城的寂静夜色里显得空灵。
两人便低声吆喝着,将这屋里几人赶出去。
到了门外的月光下,才勉强能看清几人形貌。
原来是一男一女两位老人,和一中年妇人,以及三男一女四个小孩。
无一不是形态瘦弱,脸颊凹陷,不知是饿的,还是病的。
这院外的巷子也同样狭窄,只能容三人并行,或两辆小推车通过。
此刻门口便停了这样一辆小推车,上边排着四个大桶,行进间很是笨重。
每只桶约有六尺高,要是人缩在最底下,是怎么都碰不着的。
那中年男人立刻皱眉:“老王,不是说了不要装在同一辆车里吗?”
被称作老王的人不以为然地撇嘴:“到了前头,我还要重新换桶,一共三车,十二个桶。你就放宽心吧!绝查不到的!”
他看那中年男子脸色依然难看,又反问:“就算打开盖子,难道还有人会伸手往下抓吗?”
说着,贼兮兮地笑起来。
他一向以倒夜香为耻,却没想到却能给他赚上这样一笔外快。
中年男人一听,却也是这份道。
京城的夜香车每晚都往外送,毕竟人口不少,多数时候都是五辆车,二十个桶。
三个男孩一个桶,女孩和妇人一个桶,那对老年夫妻一个桶,如此便只需三个桶。
二十个桶里,恰恰好抽到这三个桶的概率实在太小,更何况就算查到了,门口的守城士兵也绝不可能探头下去看,更遑论伸手去摸里边是否藏了异物。
三个男人说完,目光便挪到瑟瑟发抖的一家七口身上。
这七人俨然知道自己并没有任何话语权,连讨价还价的力气都没有,满面麻木,瑟瑟然就进了桶。
这时的桶还是空的,到了城门附近,那老王才会开始装车。
“咱们不用跟过去看吗?大哥?”
“自然是要去的。”中年男人眯了眯眼睛,“总要亲眼见他们出城,此事尘埃落定,我才放心。”
但两人和老王走的不是同一条路。老王的倒夜香车队一行五个人,一人一辆车,走的是最短的路线。
但中年男子和孔武汉子走多方绕行,唯恐被人跟踪。
等到城门口,正好赶上他们装车完毕,一车一车的就要出城。
前边已经走了三车,那中年男子见如此顺利,也松了口气。
心道,今夜过后,一切事了。
也怪王华!自己没本事,叫个初出茅庐的女人压在头上!还有齐武业,张狂无能,想的都是什么馊主意!最后还要叫自己来善后!
若不是侍奉着同一个主子,这起子蠢货,他连多看一眼都心烦。
但一想今晚便是最终,他的心情总归又好了起来。
就算沈记有宰相、北安侯、南州巡抚撑腰,就算沈记深受公主青睐,也不可能枉顾一条人命,硬要抬举她们做主及笄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