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时值六月,他们三个人同处一室,这才片刻,就已经是一片潮热。
  乔裴冰肌玉骨,自然不觉得,但照墨额头上已经渗出汗水。
  他看向沈荔。
  “沈掌柜......要不要换一间舱室?”
  要说想不想,沈荔自然是挺想的。
  但毕竟眼下是在别人家船上,又不是她自己包的船。
  虽说她跟李执见过几面,从剧情看,也的确是个温和仁爱的太子爷,但皇权至上的世界,别人要她一条命,那也只是一句话的事。
  她正想拒绝,忽然听外头有人传令。
  尖细的声音叫她:“宣,凌云阁沈掌柜觐见——”
  *
  沈荔随着太监上三楼去,却没料到,宣她的人并非太子。
  “你就是那凌云阁的沈掌柜?”
  三层,宽敞的正厅里,一中年男子坐在金黄龙椅上以手支颐,颇感兴趣地看过来。
  此人目测年逾四十,但保养极佳,除了沈荔欣赏不来他那一挂胡须之外,也能称得上一句儒雅中年美男。
  眉眼间,依稀看得出和旁边温文尔雅的太子李执有几分相似。
  沈荔心念电转,这几乎不用猜测,一个长得像、气质高华、还能在有太子的情况下坐最上首的人.......
  沈荔向他行礼:“参见陛下。”
  “起来吧。”上首的男子只随意摆摆手。
  整间正厅宽敞得可以跑马,皇帝坐在最上首,太子做左手下位,正对乔裴。
  苏绣屏风色彩鲜明娇艳,连用二十八扇,绵延不绝将正中围出一块,以供皇帝几人闲谈。
  更不用说随处可见的剔透珊瑚,切割成各式形状做点缀,和彩玉、珍珠一道,装点出一派海中气息。
  皇帝含笑道:“说来,朕与皇后也时常能在宫里吃到沈记的点心,却从未尝过沈掌柜治膳的手艺。”
  “能同坐一艘船,毕竟是缘分。不知沈掌柜是否愿意做几道菜,以全朕意?只此一次。”
  皇帝说话很有余地,只此一次,便不是要把沈荔当做这船上的厨子,一日三餐地给他做菜。
  虽然就算他这么干了,沈荔也能想办法推脱,不过眼下这样,她也不至于不识趣。
  此时便从善如流,只说:“既然船行至江心,不如就地取材,做些河鲜。”
  京城里的鱼是很少见的,大多都是京郊周围养殖出来的鱼。
  又或者偶尔有些海货,但数量毕竟很少。
  至于皇宫大内,能吃到新鲜海味的机会就更少了——毕竟这些东西容易腐坏,一旦主子身体出了什么问题,那可不是一般的罪过。
  皇帝一听,眼睛一亮,难免想起了以前吃过的那些沈记的点心。
  他印象最深的是其中一款绿豆糕,粉质绵软,却不像宫里常制的绿豆糕那样厚重。
  一入口,唇齿间几乎感觉不到任何阻力,轻盈却又不失香浓。
  含进嘴中,绿豆的粉糯和浓郁的奶香一并混合,那滋味......
  普通的绿豆糕都能做的如此美味,可想而知,这些海鲜河鲜在沈掌柜手里,又会是何等出神入化。
  皇帝大笑:“那朕便等着沈掌柜的好消息了。”
  三楼有专门的小厨房,沈荔去了便看见里面一筐一筐的鱼,活泼至极地拱着腰,蹦跳之间,一串串水珠往外飞。
  里头有一篓鲜活桂鱼,肥美异常,每一条足有人小臂那么大。
  沈荔看得满意,指了那一篓桂鱼,又要了不少鲜虾、螃蟹和其他各色鱼获。
  “这个,沈掌柜啊,河虾河蟹腥气重,咱们做厨子的,可不能拿这些东西糊弄圣上啊!”
  一旁,便有做惯御膳的人开口了。
  这一屋子里除了沈荔,都是宫中跟出来的厨子——自然,全是些四十往上的中老年男人。
  纷纷抱着手站在一边,互相眼神乱飞,像是有很多话要指教一般。
  “寇老,您这就不懂了呀!”有人笑眯眯地说,“这沈掌柜本就是市井中人,做东西不那么讲究,也有人家的道!”
  “胡闹!都是要入口的,况且是侍奉圣上......怎能不精心?”
  又有人站出来,说和一般:“寇老,齐师傅,咱们是从小受着宫里体统教诲学大的,一身本领也是大小主子们吃惯了的。”
  “海味吃惯了也想要山珍,这大鱼大肉的吃多了......”
  他们几人互相挤了挤眼睛:“也难免想要些清粥小菜嘛!”
  言语之间奚落意味,自不必多说,沈荔也能听出来。
  她手上动作半点不停,一心二用地思量片刻。
  按说,有及笄宴的名头在,应当抬了抬沈记的身份才对......不,或许正是因为及笄宴呢?
  想来公主放着宫中御膳不吃,偏偏要在民间找一家酒楼来办及笄宴,这事大约是把御厨的颜面放在地上踩了吧?
  那么他们对自己这个及笄宴唯一最大赢家感到不满,也是常。
  唯一最大赢家啊......
  沈荔回味了一下自己给自己加冕的称号,不由得轻笑一声。
  算了,都唯一最大赢家了,被人酸几句怎么了?
  原本很想看她吃瘪的系统:【......】
  它的宿主就是天下第一厚脸皮又好心态之人!
  沈荔若是能知道它的心声,恐怕还要说一句谢谢夸奖。
  这时倒只是手腕一抬,大铁锅里金黄灿烂的河鲜顺势翻滚颠倒,宛如一片金云。
  无论旁边的人叽歪什么,似乎半点都影响不到沈荔的动作。那些人等不到反应,逐渐讷讷。
  倒是被称作寇老的,神态微妙上前,凑到沈荔锅边,深深吸了一口气。
  金黄的炸蒜香气扑鼻,火候掌控极为精准,少炸一分则辛,多炸一分则苦。
  豆豉包揽了所有咸味,比起盐的调味,更多了一份发酵后的浑厚香浓。
  又有河虾河蟹细细炸过,外酥里嫩,鲜甜滋味中和蒜香、辛姜与咸鲜豆豉......
  腥气用浓重的调味来掩盖,至于浓重的调味,又用河鲜本质的鲜嫩甘口来调和......
  恰到好处、恰到好处!
  旁边有人看他动作,不禁问:“寇老,您这是......?”
  莫不是,终于看不下去这女子瞎胡搞了?
  也是,虽然、虽然的确闻着很香,但河鲜这东西一贯不好弄,何况御膳讲究体面周到,过于猛烈的调味一向是不被允许的。
  想来定然是有什么他们忽视了的地方,却被寇老发现了!
  几人互看一眼,不免洋洋得意:“沈掌柜,要不还是我们来......”
  话音未落,就见寇老从锅中飞快夹了一筷子塞进嘴里。
  少倾,脸上浮现出幸福的笑容
  众人:......?
  这、这怎么还吃上了呢?
  他们原以为寇老抓住沈荔做菜的漏洞,正想一拥而上,让她看看御厨的能耐。
  却不料寇老半点指责的意思都没有,反而央着沈荔舀了一小碗出来,自己吃得津津有味,眼皮都不带抬一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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