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没想到还不说深入朝堂,只是碰了碰基础的管事务,就叫他忙成这样。
  “这些日子一直没能得空来看沈掌柜酿的酒,也是府衙里公务不断的缘故。”
  李执说起来都觉得自己可怜:“那儿的路极为泥泞,平时天气晴朗还不觉得,一下雨就砸出一片泥浆,更有甚者,河道也蔓延上来。”
  他说着,眼神都有些放空了:“有时你都不知道脚下有路,还以为是水塘,一踩下去整只脚都被抓住似的陷进去。”
  “路修成这样吗?”沈荔不解,“这山脚下的路都不至于如此......”
  修路自然是很麻烦的事,尤其古代,若非大城市,等闲是没几条路的,几乎都是人长久经过,约定俗成的小径。
  但这里又多雨,若不将路修得规整些,恐怕容易出事,故而朝廷多次拨款下来,专项给江南几州修路。
  李执如此这般解释了一通,楼满凤倒还没什么反应,沈荔却放下酒杯:“那王知府恐怕......”
  太子冲她点头:“沈掌柜一点就通。王攀已经押送进京,多半是要流放烟州。”
  乔裴夹在中间,一语不发地喝酒吃菜,动作姿态极为优雅,对他两人的哑谜半点不好奇。
  楼满凤却坐不住了,脑袋一左一右地转着,问:“什么?什么意思?为什么那姓王的会被判?路难走了一点,做什么判他流放?”
  他的思维方式和当下许多人一样:“路修不好,原因总是很多,有时是没钱,有时是没人——毕竟咱们大庆不好私发徭役,也不能全怪知府吧?”
  沈荔摇头:“江南一向富庶,虽然重税,但不会比蕲州、烟州这样的地方更差。不说师傅这院子外面山脚下的路,城里的路总不该迟迟还修不好。”
  “加上......”沈荔笑笑,没把话说下去。
  加上,太子亲临。如此贵重的身份,可见事关重大,便是临时抱佛脚也不该如此。都这样了还不修路,唯一的解释便是觅州府里真的没钱。
  江南膏腴之地,堂堂一州府衙,怎会没钱?
  一州税收加上朝廷拨款的体量,又花到哪里去了?
  沈荔只是略微一想,都能想出无数骇人听闻的缘由。搜刮民脂民膏以肥私人,那都是其中最不要紧的一种可能了。
  她能想到这一处,是李执都没有想到的,看向她的目光愈发欣赏:“正如沈掌柜所说。那王知府几次三番将修路修桥的经费贪墨,却不忘征发徭役——没有钱,光是征了人去做什么?后来去查,发现他还不止做了这点事......”
  说到这儿,他话语一顿,面不改色地转移话题:“虽说一直觉得沈掌柜聪慧过人,今日一听,原来还远超我的想象。谈吐才智,远非寻常人可及啊。”
  李执也许不是故意这样说,但沈荔却没法解释。
  她也无从解释,因为一个普通的食肆掌柜,是没办法从几句闲话里推断出江南官员生死的。
  这不是智力决定的,而是信息量。
  作为一个现代人,得到了本地道路问题沉疴顽固、财政富庶颇有盈余、太子亲临仍未有改进这几条信息,很容易就能推断出地方官大概率存在问题。
  这是因为现代教育对人的思维有了系统性的培养,接收信息的渠道又太多、太全面,对事物的判断,下意识就能触及古代寻常百姓很难抵达的深层情况。
  如果当真是一个普通的食肆掌柜,又是农户出身,不说别的,识字就已经是一大问题。
  整合信息对地方知府的处境进行猜测,更是难上加难了。
  否则谈及古代的聪明人,又怎会都提名谋士,而非学者呢?
  谋士谋士,讲究的就是从多方信息中提取最重要的内容,进而推断出眼下情况。
  这在没有互联网、没有手机,通讯极度困难、数据获取极为模糊的古代,的确是最顶尖的聪明人才能做到的事了。
  见她沉默两秒,乔裴便自然地接上话:“我往日去店中,也和沈掌柜说起过一些朝中大事,未曾遮掩。想来正是因此有了猜想吧。”
  既然有了台阶,那不管这台阶好不好下,都得赶紧下。沈荔连连点头:“原来如此,我是听乔大人说起过,才有了个印象。我足不出户,哪推断得出这么多事来?”
  不管李执信不信,反正她是把这个话堵上了。
  没有实打实的证据,他也不可能脑洞大开,想到那么荒谬的地方去,最多觉得她天资聪颖。
  不过嘛......
  沈荔看向旁边的乔裴。
  “倒是多谢乔大人提起这一事。”她一眨不眨地盯着乔裴的侧颜,“若非如此,我自己都要忘记了。”
  一番话,说得意味深长。
  结果乔美人又不看她了,长睫虚虚掩映着,将原本就细白的脸庞衬得宛如羊脂白玉:“......无妨。”
  沈荔抬起手腕,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美人垂眸,自然是无比诱人。他相貌清俊,平素无甚表情,显得凌霜傲雪,冰清玉洁。
  这时倒有些别样的......柔婉。
  况且乔裴不仅皮相好,骨相也好。微低头时,柔滑线条从脖颈到下颌,浑然一体。
  让人疑心摸上去是不是也如美玉一般,触手生温。
  ‘啪’的一声轻响,沈荔将酒杯放回桌上。
  刚刚打圆场那么会说,现在又不好意思了?
  光是看他这样的反应,旁人恐怕都要搞不清楚,谁才是被骗的那一个了。
  第66章 对峙
  这天一大早, 沈荔带着酿好的酒去朱夫人家。
  从双方达成共识那天起,朱夫人便未曾派人打探过酿酒的进度。即便只是着人去池月院子里看上一看,都从未有过。
  如此信任, 沈荔自然省得。
  她师傅刚一点头,说这一批还算合格,沈荔就带着东西上门了。
  刚拐弯,就见朱府门口围着一圈一圈的人。
  她好说歹说挤进去两层, 才发现最里边儿有人正在跳脚。
  沈荔没看清为首几人的脸,就听到他们叫嚣:“朱曼婷, 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趁着我心情好,你把你那些酒低价卖给我们,这事就罢了;否则,这江南不会有地方买你们家的酒!”
  说话这个人姓邱,正是那收买了朱家酒方的人。
  沈荔此前也听朱家人说过,应当是烟雨楼少当家邱奋临。
  她对这种级别的商业竞争接受良好, 其实不仅是她, 朱夫人自己事实上也接受良好。
  其中最让人恼火的无非是作为二女婿却背叛朱家的吴氏, 不过更糟糕的, 朱曼婷又不是没见过。
  总不会有人以为她从一介寡妇一步步做成江南著名的富商巨贾,靠的全然是忠贞不二的品质和谦虚温婉的德行吧?
  沈荔心知肚明,因而之前也没有太过担心。
  不过今日听这话,这邱老板,似乎还能控制酒的销售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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