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芳姨把信交到她手里,沈蓉连忙打开。
  在她旁边坐着的两三个少女也纷纷凑过来。
  “......信上说她过得很好, 酿酒也已经学会精窍。只是江南事多,恐怕一时半会儿还回来呢。”沈蓉念给她们听。
  郑梦娇正想说什么,就听见下头有客人在叫。
  她高高应了一声,扭头道:“我先下去帮忙, 信一会儿留着啊,我还要看一遍的!”
  沈蓉嗔她一眼:“少不了你的, 快去吧!”
  郑梦娇如今在沈记,虽然挂的是客人的名头,但有沈荔的托付,她自然产生了许多责任感。加上原本就是爱交际的性子,竟然有几分如鱼得水起来。
  且她爹是闻名京城的大庆第一喷子......不,言官, 若不是闲得慌, 实在也没人敢对她指手画脚。
  眼见她快乐如小蝴蝶地下楼去了, 沈蓉将信递给薛依依:“你先看着, 我把手里的事忙完。”
  说完,又和桌边的另一个少女埋头研究起了手里即将推出的全新口脂。
  若是沈荔在此,就能认出这少女是那日赏花宴上,被嫡母当众斥责的廖小姐廖清瑜。
  在沈荔离京后不久,廖清瑜就辗转找到了沈记口红工坊。她认得沈蓉, 便支支吾吾地说了自己来意。
  沈蓉一听, 不由得一愣:“你是说, 你想来工坊帮忙?”
  廖清瑜红着脸点头,手中帕子揪成一块皱皱巴巴, 可见心里紧张:“若是不成也没事!我、我就是问一问......”
  沈蓉犹豫再三,还是将她留下了。
  虽说会惹上廖清瑜嫡母不快,但她既是嫡母,作为当家主母,便不可能随意给人下绊子。
  万一被揭露,那丢的是整个廖府的脸面——她自己又不是没有生养,怎敢坏了自己儿女前程?
  更何况,她沈蓉也不是吃素的。
  于是将人收了下来,还意外发现廖清瑜手脚麻利,在没有精密仪器的帮助下,做出来的脂膏成分比例最是精确,又快又好。
  沈蓉原本没打算将她安排在一线做工的,都忘了原本的打算,直夸她心灵手巧。
  “我往日在家中就常帮忙做事的。”廖清瑜一被问起,就羞涩笑道,“庶女哪需要什么人服侍?自己把自己看顾好就是了。”
  无论是烹饪、女工、绣花,乃至按照沈蓉要求做口脂,甚至简单地修一修桌椅板凳,她都能做,的确缓解了口红工坊一开始人手不足的问题。
  而到现在已过去几月,梧桐街周围的不少妇女慕名而来。
  知道沈蓉手底下待遇好,工作虽谈不上清闲,但给的工钱高,而且做工的都是女子,传出去也没什么说头。
  人一多,重复的劳动就派发了出去,沈蓉便有空和廖清瑜两人来钻研新的颜色、新的配方。
  正说着,郑梦娇又上来了。她一进门就是一声叹气,脸皱成一团,假模假样地抱怨:“唉,我算是体会到荔姐姐平时有多忙多累了。”
  “那些客人们问问跑堂就能解决的问题,非得叫能管事的评评——”
  薛依依笑话她:“你先把你脸上的笑藏好吧!”
  郑梦娇藏不住,顿时灿烂一笑:“我就是说着玩的,其实我心里可高兴了!”
  又看薛依依一味打趣她,眼珠一转,道:“倒是我们折月客,最近许多烦恼呢!”
  沈蓉一听,将方子交给廖清瑜,自己凑过来:“什么烦恼?倒是说来我听听。”
  她看薛依依咬着嘴唇不说话,又有郑梦娇笑得狡黠,心里一动:“莫不是......薛家有了相看的对象?”
  她能猜得这样准,也是因为自己就有如此这般的问题。
  果然,就见薛依依慢慢颔首,声音犹疑:“倒是也有,但爹娘喜欢的......”
  她摇摇头:“我却不喜欢。”
  沈蓉并不惊讶。只看薛家行事,显然是很疼爱她,却又能为了她的婚事,转而不顾她这些时日的憋闷,将人留在京城,就可知道薛家必然想要她嫁一十全十美之人。
  十全十美,又哪有那样好找?
  况且沈蓉以己度人,想从薛依依举止判断,她是否也暗暗有一个心上人时,反而觉得不妙。
  若是有,如她这般,倒也还说得过去。
  毕竟沈家与薛家,绝不可相提并论,她要嫁一个平平书生,她娘能跟她闹上九九八十一天,但薛依依若有心仪之人,以薛家之势,就是逼,也能按着头逼出来一个十全十美的对象。
  然而......
  她看着薛依依纯然烦恼的面孔,心中笑叹。这薛家姑娘,恐怕是半点成亲的心思,都还没有呢。
  *
  江南小院里,沈荔也有自己的烦恼。
  手工酿造就是这样一回事,尤其在古代,对酿酒者自身的技术、品味要求太高。
  甚至于因为要酿造的是起泡酒这样技术难度大、成品不稳定的东西,沈荔自己每回做出来,口感和香味上都会存在细微的差别。
  池月倒是很冷静:“酿酒这东西就是这样,时间、原料、酿酒人,都会让它的味道截然不同。你若想用这个一鸣惊人,那么已经成功了;但要长久撑起一家酒坊,那酿酒方子就还要修正。”
  她对失败,仿佛是见得太多,所以并不气馁,也不烦躁。
  若要沈荔看来,自家师傅便像一块冰,即便融化,也只是冷冷的水,一辈子也不会沸腾一般。
  越是这样想,便越是好奇那日太子来访,她忽然的恼怒。
  沈荔自忖两人关系还算亲近,便直接问道:“师傅那日对太子殿下的话语那般反应,是因为孑然一身、不怯不畏,所以才......?”
  若是单纯的厌恶皇室,那沈荔也要斟酌一二,是否委婉地请李执以后少来做客。
  池月瞥她一眼,脸色一僵,竟然一下便拂袖而去:“......你自便,我出去坐一坐。”
  出了院子,半空的圆月余晖便更加亮白。池月的影子映在面前地上,凝实又小巧,似乎正回望着她自己。
  ......若是面对过去的池月,现在的她,能否抬头挺胸,告诉自己,这些年来她从未躲懒、从未放弃、从未愧对过自己?
  池月在院中长椅边坐下,久久看着自己的倒影,默默无语。
  她不是沈荔以为的那样不惧皇权,只是情不自禁。听见那样的话,就心里烦闷。
  ——哪里用得着这么忙这么累?你是姑娘家,好好休息就是。
  ——池家女儿,你家的手艺原也不传女,何苦自己和老祖宗对着干呢?
  ——女儿总有另一条出路,嫁了人,生计有夫君操心,我的月儿,生来就是享福的命呢!
  这样的话,她听的太多太多。
  爹说,娘说,她都得听;后来爹娘去了,旁人再说,她就不愿听了,于是搬到这山脚下来独自一人居住。
  池家厨艺世家,如今有门手艺的,莫不是捂得严严实实,世代家传。
  到他爹这一代却只生下一个女儿,厨艺也好木工也好,这样的手艺一向传男不传女,池家也是如此。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