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但池月却知道她爹娘不是那等乐意将女儿贱卖的人家,只是她爹发自内心地认为做厨子太辛苦,实在不适合女孩儿操持。
  就算是池月从小天赋异禀,对厨艺表现出莫大兴趣,她爹也只是说,“学几个菜,日后能做给你夫君孩儿吃便罢了”。
  连食谱都不让她翻,更遑论放任她进厨房。
  若不是池月知道自家菜谱是祖传的宝贝,她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父亲偷偷拿去烧了。
  直到父母因病去世,病榻前都还在叮嘱她。
  说那菜谱摆在箱子里,莫要去动它,你只需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快快活活的,日后嫁个好人家,轻松度过一世,便罢了。
  池月听了太多次,直到父母走前,都还在听这样的话。
  原先的委屈酸涩已经没有,只觉得不解。
  为什么?
  她知道学厨很苦很累,但为什么从一开始被人就将它撇开,连伸手的资格都没有?
  她是倔得要命的性子,于是那之后便拿了菜谱偷偷学起来。
  虽说天赋异禀,但这厨艺本就是功夫活。池月比起那些从小就上灶台的练家子,总是差了几分。
  明明是个天才,手里也拿着最好的秘传菜谱,却永远没办法触及自己想要的水平,池月怎能不怨?
  直到前些日子,她曾经教过几日的便宜徒弟找上门来。
  她记得沈荔,但也只是个模糊的影子。虽说是名义上的师傅,却也只是见那孤身一人的女孩太过可怜,教了她几手。
  就像她父亲教她一样,只是几道菜,日后能做给夫君孩儿吃也就罢了。
  她忘了自己也受困于这样的想法,后来又听说小姑娘去了京城,更没再把这事放在心上。
  却不料这次再见,沈荔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说话做事,从骨子里透出来自由洒脱。
  池月羡慕她。
  她对自己从来很诚实,喜欢做菜,那就是喜欢;对父母有爱亦有恨,那就是爱恨交织;所以羡慕沈荔,就是羡慕。
  这样好的苗子,又同她一样喜欢挖掘各色食材潜力,如此合心意的徒弟,却让她听见有人同她说着自家父母那般的话,怎能叫池月不怒?
  但扭头走了,自己冷静稍许,池月又有些懊悔了。
  她怨的是什么?是做菜吗?是厨艺一道永生无法达到最顶尖的位置吗?
  不是啊。
  她最怨的,分明是无法决定自己的人生。
  既然如此,她又为什么要擅自决定徒儿的人生?她自己愿意一辈子学厨,是她自己的事,却不能强要沈荔也同她一心吧?
  若是小姑娘有别的志向,她也不该为一己私心就横加阻拦。
  否则,又和那些人有什么两样呢?
  池月倚酒对月而坐,在后院走廊下默然不语。
  不知坐了多久,只觉得夜露深重,已将衣襟打湿,身后忽然披上一件外裳。
  暖融融的。
  池月没回头:“你来做什么,还不早点上榻歇下?否则,少不得又有人说我苛待你。”
  “师傅对徒儿严格是应该的,哪有什么苛待不苛待。”
  沈荔也在廊下坐下。
  她碰了碰师傅冰凉的手背,干脆伸手握住。
  她的手和池月的手,都有一层极厚的茧子。
  粗糙、位置不一,甚至有些微微变形。
  那是她们日夜握刀提锅练习,剁骨切菜翻炒,红案白案齐上阵,才被时间允许留下的勋章。
  “我答应你,师父,绝不为任何事放弃自己喜欢的东西。”
  沈荔说。
  她虽然没说烹饪,但却比说了还叫池月高兴。
  若沈荔承诺一辈子做菜,反而要让池月怀疑是不是迫于自己才如此说。
  但沈荔却说,她不会为了任何事放弃她喜欢的东西。
  池月自己都没察觉,那冰凉的手指却已经握住了沈荔的手:“此话当真?”
  “自然。”
  “好,那就好......”
  池月眼角划过一滴泪。
  沿着面庞,从下巴滴落,沾湿衣襟,晕染一片冷冷深色。
  “那样就好......”
  第70章 反响
  夜市即便天天都开, 中秋当日也是要关的。合家团圆之际,小商小贩们也一一回家,就着月饼赏月。
  沈荔原本想着自家师傅和她一样, 孤零零一个人在江南,也没个亲人。于是备了好酒好菜,准备去山脚下的小院和池月一起过中秋的。
  却不料临走前,有公公前来传旨。
  说是皇帝下诏, 请她赴宴。倒也不是什么奢华大宴,只是几个亲近人的小聚而已。
  既然皇帝有旨, 那无论做了什么计划也只能放下。
  沈荔提着那盒准备好的酒菜,直接就赴宴去了。
  皇帝很是好奇:“你这是,手里提的什么东西?”
  沈荔笑着回答:“是民女准备的一些菜肴。”
  另一只手提着坛子:“这是还未开封的酒。”
  皇帝早听说她在酿酒——这整个驿站里,每个人无论做什么,自然有人事无巨细向他汇报。
  沈荔学酿酒、到去夜市摆摊、以此为契机替朱家的酒铺打开市场......
  只要皇帝想听,自然能把起因经过结果听个别无二致。
  皇帝眼睛微眯:“可是那名声在外的果酒?”
  谁不知道这位沈掌柜初学酿酒, 就一鸣惊人。如今整个江南五城里头, 喝过她亲手酿造美酒的不多, 但不知道的, 却少之又少。
  皇帝如此想着,旁边太监已经将沈荔带来的一坛子酒呈上。
  这些吃用东西在进门前就已经被检查过一遭,一会儿倒酒出来时还要再检查一遍,确保不存在任何问题。
  沈荔则被引到一旁坐下。依然是熟悉的座次,她和乔裴坐在皇帝右手边, 太子和楼满凤坐左手边。
  楼满凤见那酒递给皇上, 便知道自己恐怕是喝不上了, 忍不住对沈荔挤眉弄眼。
  小声问:“只带了一坛?”
  上头皇帝见他那没出息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笑骂道:“得了!朕是那种小气的人吗?先找一个瓷瓶来,再......”
  他话没说完,密封的盖子已经被太监打开。
  皇帝原想着,若是那些烈酒醇酒,他喝过品过不知凡几,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期待。
  却不料盖子一掀,浓郁的果香涌了出来。初初一闻,仿佛是山楂的香气,但再仔细探寻,又不止这一样果子。
  即便还没有送入口中,这浓烈的香味,已经叫皇帝想起山楂的酸,口中便不自觉生津不绝。喝都没喝到,竟已经胃口大开。
  贴身太监最擅长揣摩上意,一看就知道刚才说要分几个酒壶出来,恐怕做不得数。
  正要装聋作哑地将这酒奉上,就听见底下楼世子没眼色地追问:“陛下!不是说要分到酒壶里一人赏一壶吗?”
  李执当然了解自己父皇,忍着笑替他解围:“楼世子若是想喝,我把我的酒分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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