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惯子如杀子。”乔裴慢条斯道,“魏家对世子,溺爱太过。”
  魏槐一笑:“魏家一不违法乱纪、二不仗势欺人,只是纵了纵家中小辈的性子,何至于杀子?”
  大不了,魏家高价买一批绸缎送去,填了那头紧赶慢赶追着要的单子,不就结了?
  乔裴本来懒得多费这些口舌,他一向是最不喜欢多说话的人,尤其对着说不通的人。
  不过今天既然坐在这里,要么他说,要么沈荔说。
  如果他不讲,那就只能让沈荔亲身上阵,为楼满凤悉心毕力、万般周全。
  他抿唇,淡淡道:“惯子何须千金?只需哄坏他的性情。”
  他这话有些不留情面,魏槐脸色顿沉,旋即又意识到这位是乔相,努力缓和下来。
  沈荔夹在中间,看得明明白白,不由得心中叹气。
  乔裴的说法,其实也有些道。她和魏槐商量再多,楼满凤这件事要解决,最根本的问题依然在他自己。
  他视动用魏楼两家身份、财富为耻,说明他有骨气,也说明他心性上自矜自傲。
  ......却毕竟过犹不及。
  这一次不能将他心结顺,下一次他依然对自己的身份不满。
  长此以往,又有两家兜底,他只会更加跟自己拧着来,万一发展成自我厌弃,性情怎么能好?
  这话、这话确实有,但魏槐又岂能轻易认下?
  再者,他也实在找不到别的法子教养这个侄儿,没看连这一次的事,都哄不住吗?
  两人对峙半晌,互看不顺眼,沈荔只得放下茶杯:“只要能说通他,这事便好解决了。”
  魏槐苦笑:“这岂是易事......”
  沈荔摇头:“虽然执拗,但他不是不明之人,总能说通的。”
  魏槐只觉得满心动容。自家虽说势大,妹妹又嫁了北安侯,但沈荔又哪是惧怕、垂涎这些东西的人?
  今天能如此费心,也不过是顾全和楼满凤的情谊而已。
  “若是沈掌柜有所托,槐必不推辞。”他正色道。
  沈荔微笑,没说什么。
  楼满凤性子单纯,但偏偏有股倔劲。
  原先沈荔还不觉得有什么,但这桩事一出来,倒让她有些明悟了。
  原来的世界里,沈荔头上有一个哥哥,是家里最小的女儿,该说是福窝里长大的也不为过。
  顺风顺水一路,按着寻常轨迹,就该名校毕业、海外归来、家族镀金——
  没本事的,找个体面的营生混日子;有本事的,就可以顺风而上,大展宏图了。
  偏偏她一样都不选,虽然有些本事,却做了所谓不体面的工作。
  为此,宁可放弃沈家所有助力、放弃自己体面的管学学位,从头开始学起。
  如此叛逆执拗,没少被沈女士隔空教育。
  再回头来看楼满凤,沈荔只觉得,仿佛看到更年少时的自己。
  未来的路如何,看不清。
  但要不要走?
  是一定要的。
  只是这只漂亮的小凤凰,就不必像她一样,一个劲儿往南墙撞了。
  *
  同魏槐商议好,沈荔便和乔裴一道告辞,一路回了驿站。
  她今天又是和魏夫人见面、又是上魏家去议事,着实累得不轻,打了声招呼就回房休息了。
  乔裴目送她进去,也往自己院子走去。
  不像沈荔,身边有朱家给的红袖和周钊送来的几个兵士,乔裴身边随行的,一直只有照墨。
  他身边伺候的人一向精简,或者用精简二字已经不足以形容,不如说简陋。
  京城至少还能看见一两个洒扫的,一旦出门,就只剩照墨一个。
  好在他这人无欲无求,照墨一个人跟着也足够,并不觉得疲累。
  他做乔裴随侍,时日不算短,一向最懂得,不在大人思考时说话。
  这时却不自禁道:“大人今日......”
  乔裴抬眉:“什么?”
  照墨思量片刻,最终还是咬牙道:“仿佛有些......有些失控了。”
  第74章 失控
  失控?
  这很新鲜。
  乔裴从没体会过失控的感觉。
  在其位而谋其政, 在他这个位置,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偏移,也会酿成大祸。
  当然, 是他的大祸。
  因此处处谨慎小心,事事度着皇帝的心思来做。
  这是他学到最宝贵的一课,因此面对沈荔时,往往也是如此。
  一步一步, 落在哪个位置、得到什么处境,无不小心慎重, 唯恐被她识破......
  或者,被她厌恶。
  那么,现在的他,已经到了哪个位置?
  又该做些什么,才是明智之举?
  乔裴摆摆手,头也不抬:“下去吧。”
  他不愿说, 照墨难道能逼他说不成?
  只能诺了一声, 退了出去。
  *
  第二日早起, 日头正好, 沈荔早早去了池月那里,楼满凤自然去看顾他的生意,整座驿站几乎听不见人语。
  “......将蕲州的文书呈来吧。”乔裴对照墨说。
  他说这话时,神态里难得流露出一分半分的不情愿来。
  照墨对他颇为了解,深知自家大人不是一个勤政的人物——没见之前为了去沈记的试吃宴, 连军报都懒得会么?
  只是以往从未做得这样明显罢了。
  好不容易来一趟山清水秀的江南, 眼看着沈掌柜请他试菜、品酒, 正是好时机,陛下那头派发过来的东西却无穷无尽, 想也知道大人会是什么脸色。
  但照墨自己也奇怪,原先大人明摆着是一副‘爱谁谁吧反正这活我不干’的模样,怎么不知不觉地,似乎又回头是岸了?
  只是看上去还是那么不情愿。
  乔裴接过文书。
  他当然是很忙的,只要开了一条口,源源不断的公务都会从四面八方送来。
  大庆东西南北三十六州,有二十州的事务无一巨细要他过目。
  与其说是皇帝信他,不如说皇帝不能不信他。
  满朝文武关系纵横,即便是他名义上的老师高鉴明,算是一流清官,却也避不开儿女姻亲,和工部颇有瓜葛。
  这也难怪,谁不愿自己孩子有个好些的归宿呢?
  但好一些的归宿,意味着总要自己的同僚,或是名声响亮的富豪之家,建立密切的联系。
  是以,这样的事连忠心耿耿的北安侯都做不了——他也的确做不了,一介武夫,怎懂得文官上书时的春秋笔法?
  乔裴慢慢喝下一口茶,心思蹁跹而飞。
  沈掌柜,不知见到楼世子没有。
  她会当面叫他阿凤吗?
  “大人,小心烫。”照墨看他面不改色,忍不住自己悄悄哈气,“那壶茶刚煮的,我原想放在旁边搁一会儿......”
  乔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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