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监斩这样的事,要想自己一星半点不脏手,是绝无可能的。
乔裴轻轻吸气,一旁照墨就极有眼色地开口:“大人,就快到了,这身衣裳立刻就能换下。”
他摆摆手:“......走吧。”
这会儿倒也不说无妨了。
沿着月色行车,并不算太难为,但怎么也比不上白日。
照墨驾车驾得很慢,也很稳,乔裴却不知为何,修身养性的功夫比平日差了不少,总是起起伏伏。
再走两步,就是驿站的后院。按要去乔裴的住所,从前面直进是最快最便利的。只是现在夜深,从前院进难免一路戒严,扰了皇帝父子歇息,乔裴做不出这等蠢事。
照墨便绕道从左侧花园小门进。
驿站是四方的格局。皇帝带着太子住在最靠里的内院,外头侍卫层层叠叠。
从正门向里看,左后是花园,因此左侧的厢房比右侧小些,拨给沈荔这没什么随从的人住,绰绰有余。
这也意味着......
“乔大人?”
乔裴抬眉,心道天意如此。
大半夜没睡觉的沈荔,乍然出现在他面前。
沈荔做了一辈子夜猫子,来大庆适应了很久,才习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规律。但到江南认了师傅,被带坏却很容易。
池月独身居住,又随性惯了,日夜颠倒是常有的事。沈荔跟她几乎一拍即合,很快混到一起去,不到日晒三竿绝不起床的。
今晚也是同样,因为试菜太晚,怕就那么睡了不消化,两人先是假模假式地比武,又斗棋,最后沈荔给她唱了几首流行曲,调子把池月吓得不轻,这才被赶了回来。
不巧,正撞上乔裴。
她鼻尖一动:“乔大人受伤了?”
似乎闻到些血腥气......
乔裴微微后退一步,眉目顺和地垂下:“小伤,沈掌柜不必挂怀。”
照墨就站在旁边听他胡扯。
那是小伤?压根就没伤吧!
分明是为了让奕亲王慌不择路,自家大人草蛇灰线,从亲王长随一外室之子着手,意欲以小动大。
这种人家的少年,稍有差池,便是个张狂恶少,只要有心,什么样的罪名找不出来?
且是外室子,而非正室,平日消息往来本也不多。那长随得知消息再赶来,已是人头落地,再没有可纠缠的,只能回去哭丧一般,报给奕亲王听了。
若不是自家大人监斩时站得太近,恐怕一丝血迹都不会有。
沈荔点点头,乔裴以为已经蒙混过去,却又听见她问:“乔大人缘何受伤?”
“......一些无谓匪徒,偶然碰上。”
“寻常匪徒也能叫乔大人受伤?”沈荔挑眉,“毕竟,你身手那般好。”
她忽然称‘你’,语气间亲密尽显,乔裴目光骤乱,几乎语无伦次:“只是小贼......事出突然,我与照墨并未防备,总之......”
照墨:?
照墨安然站在一边,甚至更往后退了半步。
苍天有眼,可别让这两位想起他来。
沈荔微蹙着眉,她不大知道乔裴一向在忙什么——政务这些,那就是彻头彻尾的文言文,即便给她看了,她也不一定会懂。
但受伤,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乔裴还在那儿编呢:“......实则我也不常见血,偶然一次,心绪不宁.....”
他小心翼翼抬眼去看沈荔表情:“也许,夜不能寐,并非不可能。”
......还‘夜不能寐’呢!
沈荔自己都没察觉,她轻轻剜了乔裴一眼,这才回身到自己房里,须臾便拎了一只酒坛子出来。
乔裴信口开河,她实在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一则他自己身手不俗,沈荔见识过;二则江南篇章里,自是他运筹帷幄的高光时刻。
若是周钊、楼满凤这样的人物受了伤,似乎也能算其勇气的勋章;但李执、乔裴这样的角色,既然是智斗,自然不会安排他们随便受伤的。
乔裴余光注意着她手中那坛酒,心思百转。
这酒......不知是工坊所出,还是她亲手酿制?
若是亲手酿制,专程拿出来,又是什么意思?是礼物?要赠予他?
又或者,只是拿出来,要送到别的地方去?
说起礼物,那只簪子还在他那里存着,似乎也不是个办法,该重新找个机会送出......
不过,方才她细细问我受伤的事,莫非是觉得不体面,又或看出我的谎言,要与我割袍断义......送酒断义么......
胡思乱想,其实也只是一瞬间。
再一错眼,沈荔已经走上前来,将酒坛塞进他手里。
“既然睡不好,就喝些酒吧。”她话音里有些微妙,仿佛的确不太信任他刚才‘夜不能寐’的话,“熏走血腥气,总能送你一场好梦。”
送他一场好梦......
乔裴接过,低声应了:“好。”
若不是梦,岂不更好?
第78章 谋逆
从那日与乔裴偶遇后, 江南似乎一下紧张了起来。
不说旁的,光是原先销量无甚波动的新造酒,一时都有些卖不出去了。
她虽然不能算是什么洞察人心的政治谋略家, 但只消看看每日采购米粮的用价,便知道这里不大太平。
朱夫人更不用说,连连来信,却不敢上门。驿站里毕竟有皇帝坐镇, 就算她一开始不知,但看太子在觅州府上下忙活, 也能猜出一二。
太子这样的身份,竟也露在外面,想来江南还有更大
如此,连叫沈荔出来一叙都不大可能。
这日,沈荔晨起洗漱,红袖在一旁陪着。
原先她是奉了主家的命, 来伺候这位沈掌柜的, 却不料人家压根用不上自己。
虽说是京城来的富商, 但平素铺床箱、收拾衣物、漱口洁面, 都亲身上阵。
这在红袖看来,是很奇怪的。
要知道,即便是朱夫人,身边也是八个丫鬟随身伺候,不贴身的更不知凡几。如非必要, 恐怕连脚都不会沾地。
这位沈掌柜——正如大小姐朱鹮所说——确实不一般。
不一般的沈荔洗完脸, 托着腮看了片刻晨光, 忽然道:“红袖,叫周雨他们过来, 就守在院前吧。”
红袖一愣,随即应了:“是。”
心里却很疑惑,这是为何?
周雨几个自从来了江南,便没有什么差事在身上。
平时总是分出三人随沈荔活动,另两人便在外头探听各种消息,偶尔也出借给太子、楼世子用一用。
但无论如何,沈掌柜从未管束过他们什么。
因此几人领命过来时,也有些困惑。
“就在院前守着,要吃喝的,我这院子里有间厨房。”沈荔说,“这几日,都不要往外走动了。”
“究竟是为何......”
也有人想追问,但很快被周雨压了下去。
这位军衔最高的副统领面色严肃,不复平日说笑之态:“我等明白,必不为沈掌柜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