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皇帝摆摆手,让李执去后头找他母后,心里却不由叹息。
若李执依然固执,用他那套情意、真心的说辞,皇帝未必高兴;但当真听见他这样恭谨周全,不似原先......
却也是心疼。
*
李执从父皇那里出来,便去了母后宫里。
到底是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即便皇后平时不问,心里却始终记挂,也很清楚他在为什么而烦恼。
说实在的,皇后心中所想,和皇帝也差不多。若是喜欢,明媒正娶将人引进宫里来便是,总归她这个做母后的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李执想呵护他心上人些,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但既然要入宫,做了这偌大宫城的主人,便要失去些自由,也是在所难免。
这里头都不是皇帝并太子能决定的事。所谓君子不立危墙,若当真做了皇后,如她这样,难道还能随意在外行走?即便是自己保护自己的安全,也不会这样做。
那位沈掌柜,打眼一看,就不是能受得了拘束的性子......
皇后慢条斯地喝着燕窝羹,这汤羹无味,说是如此才品得出上好燕窝的材质,但——她心里颇有些轻蔑——还不如丸丸从宫外带的那些点心呢。
再一看眼前,儿子直愣愣坐着。方才在皇帝那里发生的事,跟着他的小太监都悄声告知了,自然也有皇帝的意思。
真是,惹了儿子,又叫她来安抚......
她便叫人送上热茶,又问他饿不饿,小厨房里汤面包子蒸饺,什么顶饱的都有。
“味道自然不如沈记,不过你要吃一口热的,母后倒还是有。”皇后打趣道。
李执无奈笑道:“母后,儿子这时候,不想谈这个......”
皇后看他片刻,忽然道:“你只说你爱慕沈掌柜,那么沈掌柜呢?她如何作想?”
李执犹豫,到底是对着母后,还是直言了:“她......应当是并不心仪我的。”
皇后若有所思:“那么,你同她推心置腹地谈过吗?”
“你有没有告诉她,你心仪她,愿意为她做许多让步,再问她是否心仪你,是否愿意为你做些让步呢?”
李执眉头一皱:“母后,我待她,是一心想她快乐、随心所欲,做她爱做的事,而不是要她为我让步......”
皇后并不看他,垂眸吹了吹手里的汤盏:“让不让步的......”
有时,人总会不智的,不是吗?
她到底没让人送汤面上来,反而下了逐客令:“我看你在我这儿耗着,还不如去见一见你那位沈掌柜。到底,问一问她的意思。”
李执面上不大愿意,心里却有些被说动了。毕竟,万一呢?
万一沈荔愿意,万一沈荔其实也有些......
不至于像妹妹李挽说得那样,万事要她退让,但是只是,万一呢?
那么眼前无数困境,不就都好说了?
*
沈荔却并不知道尊贵无匹的皇后母子正在惦记自己。她眼看要离京去蕲州,光是嘴上安排一圈并不够的,其实还忙得不得了,毕竟她这人多少有些掌控欲。
不说别的,菜单就算不能每道菜都考虑到,至少也定个方向,一年四季换着。
乔裴也不知忙些什么,前几日还往沈记跑,后来又不见人影。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做宰相,是该忙得脚不沾地才对,反而是以前那么清闲,叫沈荔看习惯了......
算了,不想他。
沈荔手里并不像样地捏着毛笔,正发愁下一笔怎么写,忽然听见芳姨在外头叫她。
“掌柜的。”芳姨说,“贵客来了。”
如今芳姨说话也有准信的,若是楼满凤,便是世子到了;若是李执,便是贵客来了;若是乔裴......
乔裴其实并不怎么上她家门,往往是从沈记就在了,反而格外规矩守礼,不怨沈荔说他是大家闺秀.......
如此这般想着,到前厅一看,果然是李执大驾光临。
他一贯是不紧不慢、尊贵无匹,连袍角都压得恰到好处,风吹不乱,如此才是皇家气度。今晚却不知怎的,脸色犹疑不说,衣衫都有些凌乱了。
身上倒是还带着香气,矜贵淡雅的味道,一闻就是从宫里赶出来的。
“太子殿下......”
沈荔还说行个虚礼,却被李执握住双臂:“沈掌柜不必如此,孤、我这次来,是有事想要问你。”
他这样着急,沈荔也正了正脸色:“要不要坐下来谈?”
李执摇摇头。被沈荔注视着,刚才一路奔马过来的激动渐渐消退,又紧张起来。
面对沈荔时,他总是格外紧张。人对自己无法掌控的东西总是这样,李执能够掌控的东西太多,无论是政见不合的乔裴,还是觅州府那一堆公务,即便头疼,却不会叫他紧张。
盖因他很清楚,若他这位太子当真发怒,乔裴也好、觅州府也好,都不是一合之敌。
但沈荔,沈荔总是不同的。
要说为什么,李执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他那老一套的东西,什么皇权威严诸如此类,总是跟沈荔没有什么关系似的。
她像一抹风,清爽宜人,却并不会为谁停留。如此,规矩自然是束不住她。
“我不知道你是否有所察觉。”李执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看向沈荔的眼睛,“我、我也不是要你如何,只是想你知道......”
沈荔始终看着他,等他说话,脸上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李执看着她的面庞,和江南那时如出一辙,平静淡然,舒朗洒脱,心里也奇异地平静下来。
“我心仪你。”他说,“只是想你知道这个。”
只是想她知道?沈荔并不信。
果然,很快李执又道:“我知自己也许并不是那个最适合你的人,若是进了皇室,也不如现在自由自在,但......”
他的话,说到这里,便说不下去了。
原因无他,实在沈荔的眼睛里,并没有一星半点的爱意,甚至动容都少得可怜。
“殿下有此情谊,我心中不能说不高兴,因为殿下品行端正,是个值得信赖之人。”沈荔说话很流畅,可见这事对她,并不构成什么困扰,也让李执多少松一口气,“这样好的人倾心于我,没什么不高兴的。”
“但我对殿下,并无男女之情。”她说。
李执定睛看她,许久不动。一时觉得自己的记忆出了差错,两人分明还在江南池月的小院里,喝着酒说着话,许多不能跟父皇母后说、不能跟丸丸说的,都可以和她说。
沈荔总是能解,能体谅,能懂得。
当然,他也并不要她无条件的体谅呀,若只是要体谅,任何一个太监侍从,比她低眉顺目百倍。他喜欢的,是她骨子里的劲儿,不是那种执拗顽固、宁折不弯的劲儿,而是对自己所求无比清晰,半点不犹疑的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