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蕲州城里其余老商,也大多都是这样的态度。有的人或许没插手,但也要等着看看沈荔的能耐。
京城、江南那样风调雨顺的好地方,做什么不成?
要他们蕲州的精悍商人看来,那都是没经过风吹雨打的嫩苗子。唯有叫人掂量掂量,看看成色,才好断定以后如何交往。
如此几日过去,沈记始终不见开门,仿佛完全没了对策、没了主见。失望的人有,更多的却也窃喜,心道这位名满京城的沈掌柜来了蕲州,照样是水土不服,过不了这一关呢。
这日傍晚,却见小厮来报:“——沈记又开张了!”
一众商贩心照不宣,找了好时机摸去沈记看了眼里头,却被吓了一跳——怎的客人尽是些剽壮汉子?!
再一闻,那味道绝不是高档酒楼该有的,而是一股子叫人犯馋的油烟气!
如今蕲州上层流行的,其实正是京城的所谓宫廷菜和江南菜系,正如京城时髦以江南为首,蕲州这头风土人情倒还好说,吃食和衣物,也是比这江南跟京城来的。
蕲州本地原先那些酒楼、豪商,一来就给沈荔一个下马威,也有其中的缘故。
但......
商人掌柜们往里一走,便更清楚地看见了沈记大堂里的情形。每桌的间隔很开,桌边几乎都立着一只烤架,上头或羊或牛,总是大块大块的肉在烤制,香味简直别提,叫人哈喇子长流。
若说这烤架不一定每桌都有,那么另一样东西就是每桌必备了。
“是啊......怎么会忘了?”有人沮丧喃喃,“她的拿手好戏可不止做菜......”
每桌人手边,赫然都少不得两坛子酒!
上头明晃晃的‘朱’字,又有谁认不出是早就畅销蕲州的朱氏酒行?
“讨好这些粗鄙镖师,她难道又能落到什么好?!”有人愤愤,“倒要她知道,什么样的客人才配得上咱们这些酒楼的身份!”
他显然是几个人里最为愤慨的一个,喋喋不休起来,叫人招架不住:“我们也要同仇敌忾,绝不给这女子任何机会——”
一转头,人却没了:“都去哪了?!”
再一看,却见其余几个同来的,竟然都找了个院子里的空坐下,还冲他招手呢:“我说老吴,你再不来,这位子我可保不住了啊——多的是人要拼桌呢!”
姓吴的商贩气得跳脚,却又在这时,一只烤架从旁过来。上头半只小嫩羊,烤得油汪汪水灵灵,一个劲儿往下滴油,香味无孔不入,恨不得钻进他骨子里,叫他再也睁不开眼,干脆徜徉进去。
“就、就来......”
*
这天收摊,沈记虽不说盆满钵满,但至少比前些日子——蔬菜难买以致不得开张,要好上许多。
芳姨算账,一会儿喜上眉梢,一会儿又愁眉不展。
“芳姨的眉毛好像要掉下来了!”莲桂大声说。
沈荔笑得很大声:“她着急呢!”
“为什么着急?”
沈荔弯腰,将小姑娘一把抱起。小孩冬天穿得厚,又是夹衣又是棉袄,暖融融一大团,脑袋上也两个小团,脸蛋两个小团,可爱得不得了。
“是啊,芳姨为什么着急?”
芳姨抬头,就见一大一小,睁着圆溜溜眼睛看着她,心知自家掌柜的童心未泯,又闹腾起来,无奈道:“掌柜的......”
沈荔笑着安抚她:“没事的,虽说镖队来得多,但至今有谁不付账就想走么?”
“那是因为咱们还没开几天......”
芳姨之所以着急,正是因为铺子里镖队客人太多的缘故。
蕲州这地界毕竟特殊,加上连年战乱,又地广人稀,要说治安,肯定是比不过京城或江南两处。如此,无论是出行还是寄物,少不得镖队的身影。
这批人从消费习惯上讲,倒是很像水手。因为常年泡在极为危险的情境下,一来口袋里钱多,二来手也松,仿佛过了今日没明日,所以一有机会,便是撒开了花。
沈荔在蕲州新开店,那些原先‘风靡京城’、‘名满江南’的菜谱要用的新鲜菜蔬太多,即便她通过魏氏商行的路子联络魏桃要了一批送来,但眼下还得现出一套菜单应付着。
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不太合如今蕲州上层贵族的颜面,反而倒在镖队里流行开来。
且镖队往往是成群结队的活动,几个镖队之间也不少联系,一下便传开,众人纷纷前来,一时之间显得沈记一楼大堂,左看右看都是镖师了!
芳姨只是偶然扫一眼,就只见人人膀大腰圆,胡子编得花似的,眼睛不瞪起来都如铜铃,又凸又大,极骇人呢!
这样的人,眼见着脾气也不好,手边还放着弯刀、铜锤之类武器,怎么能叫她安心做生意?
万一人家怒火上来,不肯给钱不说,砸了你的店、害了你的性命,又上哪里叫屈呢?
沈荔听她急切讲完,放下莲桂,拉着芳姨的手在桌边坐下:“我知道你的意思,他们人堆堆往那一坐,旁的客人也有怕得不敢来的。”
“正是这个道。”芳姨轻叹,“说起来,其实也没有什么解决的法子,总不能不让人来吃饭吧?”
“我倒是觉得,他们未必会闹。”沈荔笑道,“便是闹起来了,难道我们就没法子治他们?”
芳姨迟疑一瞬,忽然反应过来:“您是说,周将军?”
沈荔颔首:“虽说我们一路到了蕲州,始终小心谨慎,但毕竟是和云开军一道北上,有心人一探便知。”
“再者,周全周安,还要仰仗我们的身份才好护持。”
沈记这铺子毕竟位置好,只是坐在窗边,就有游人如织,穿成密密麻麻线,从旁经过。
沈荔托着腮看出去,说起话来咕咕哝哝,有些不着边际:“虽说我们都知道他二人身份有异,但潜在暗处的人不知道这回事,行动起来就不会那样焦急。”
“要等周钊做好万全准备,再将这个消息透露出去,以多算胜少算,大约就是这个意思。”
她摸了摸手边窗棂,并没有什么灰尘,可见沈记众人做事上心:“要掩藏好此事,便要给周家兄弟找一个合乎常的身份。”
“——正是咱们沈记的伙计了!”芳姨点头,“所以咱们这儿也是入了将军眼,不至于撒手不管的?”
沈荔笑眯眯点头,芳姨于是也松了口气。她做事细致,总是求稳,只要沈荔亲口给她一个应允,便不再惊惶。毕竟自家掌柜的,那眼光都是往几月几年后看的,不然怎么会从江南开始,就往蕲州布局酒行的事?
若非朱氏酒行的手早就伸到蕲州,她沈记又岂能这么快拿到货——要知道,魏氏商行的菜都才上路呢!
所以沈荔说没事,芳姨便信,低头继续盘起了账。
沈荔搂着莲桂教她认字,小孩很快困了,芳姨将她送回房里睡下,又过来跟沈荔一起收拾店里。
“却不知这样的日子能有几天。”她将椅子反扣上桌,忧心道,“还有蔬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