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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陈仅没有立刻下楼。他突然有种疲惫感,比连续加一周的班还要累。
  旁边就有座椅,陈仅走进会客厅,在最靠门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
  然后一瞥眼,就看见木质屏风的背后,藏着一个人。
  梁辰原本趴在桌上,听见声音才抬起头,打哈欠的同时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目光巡视一圈没找到钟,梁辰迷迷糊糊地问陈仅:“现在几点了?”
  陈仅看一眼手机:“五点。”
  梁辰“哦”一声,撑着桌子站起来,几分摇晃地往门口走去。
  陈仅也起身,两人一前一后走向电梯间。
  电梯到站,门开,梁辰先进去,陈仅站在靠按钮的位置,先按下15,再问梁辰是不是回工程部,梁辰说是,陈仅收回手,垂在身侧。
  上班时间电梯不忙,直达15层,出去的时候碰上工程部的周经理,他笑着问:“你们俩怎么在一块儿?”
  梁辰说:“路上刚巧碰到。”
  陈仅看了他一眼,没做声。
  事实上,梁辰并不确定自己刚才演得像不像。
  只是比起演技拙劣,他更不想被人当成偷听狂。
  陈仅把新的绿化设计图给项目相关人员传阅,梁辰也在其中。
  虽然以梁辰入职两天的资历还不足以完全看明白,他只觉得这张图纸表达齐全,标注清晰,在减少绿化面积的同时做到了均衡布局,高低灌木和花树草坪错落搭配,既有园林设计的美感,又结合n市四季分明的天气,确保无论哪个季节都有花可看。
  贯穿其中的人行道动线也十分合理,梁辰把自己带入其中,假设自己是这里的住户,工作之余应该很乐意下楼,沿着这条青石板铺就的小路走一走。
  周经理给予这张设计图很高的评价,说细化完直接可以当作施工图来用。
  梁辰突然想起不久前和简言之的对话。
  他和简言之前后脚入职,职级却天差地别,感慨简言之履历优秀,给他当助理是浪费人才的时候,简言之却把自己归类为“小镇做题家”,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么了不起。
  当时梁辰似乎在他身上看到了某人的影子,眼下才确信,那影子是陈仅。
  陈仅也曾是n大高材生,同样来自山区小县城。梁辰还记得当年陈仅考入n大,第一次来到梁家,为感谢梁霄寒的资助,不远万里带来了自家产的玉米和大豆油。
  也记得节假日梁霄寒喊陈仅来家里吃饭,但凡碰见,陈仅都手不释卷,不是在背单词就是在画图刷题。
  有一次春节,除夕夜团圆饭,吴妈问起陈仅的去向,梁霄寒说他找了份兼职,春节工资翻倍,这会儿应该在饭店端盘子。
  梁建业嗤笑一声,大有不理解的意思。毕竟梁家家底殷实,多养一个陈仅跟多养一只小猫小狗那么轻松,根本不需要他那么辛苦打工挣钱养活自己。
  听到爷爷轻蔑的笑声,梁辰心里说不出的不舒服。
  想到陈仅在寒冷的冬天,合家团圆的时候在外面辛苦打工,而自己坐在地暖和中央空调齐开的别墅里吃着堪比满汉全席的丰盛年夜饭,周遭温暖的空气仿佛都化作刺痛皮肤的针,让梁辰难受到几乎坐不住。
  他提前离席,一个人去到屋外的院子里。
  这里安静极了,梁辰呼出一团白雾,仰望夜空,冬日的夜晚星辰寥寥,月亮嵌在深蓝色的天幕里,任乌云在它身边来回穿行,它自岿然坚定。
  好像终于能明白陈仅如此要强的原因——陈仅的人生没有容错率,没有人能为他兜底,他孤注一掷来到这里,只能靠坚持不懈的努力拼命往上爬,不然就会掉下去,掉回深渊谷底。
  心知陈仅大概不需要他这个半吊子的赞赏,梁辰放下设计图,转身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没过多久,陈仅敲门进来,拿着设计图:“你也过目一下。”
  梁辰说:“看过了。”
  陈仅站在桌前,把文件推过来:“那签个字。”
  梁辰从笔筒里取一支笔,拔笔帽,落笔的同时,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往一旁移去。
  按住文件的手指细长白皙,指骨分明,连涂了斑斓色彩的指甲盖都是漂亮的圆弧形。
  轻易与他梦里拈着叶片的那只手重合,像是用高清摄影机,纤毫毕现地复刻了那场梦境。
  “错了。”陈仅倾身过来,指下面一行,“应该写在这里。”
  梁辰回神般地怔了一下,然后划掉刚写下的大名,在正确的位置重新写了一遍。
  动作不慌不忙,比刚才假装睡醒时还要从容淡定。
  直到陈仅合上文件,离开办公室,目送他的背影走远,梁辰才仰倒在座椅上,用手盖住自己的眼睛。
  好像又得去洗冷水脸了。
  第5章 你懂个屁
  临下班,梁辰接到了梁霄寒亲自打来的内线电话。
  “不是说在会客厅等我,怎么连影子都没见着?”
  梁辰笑说:“等得睡着了,醒来还以为自己梦游乱跑,赶紧回办公室去了。”
  梁霄寒也笑:“也没什么事,就是通知你一声,提拔你做高级社区的项目的二把手,跟在老周后面多学着点。”
  老周就是工程部的经理。
  “使不得。”梁辰推辞道,“我还是新人,只能跟着学,没法拿主意。”
  “有这么多人帮你,怕什么?”梁霄寒劝道,“这个项目里精英云集,是很难得的机会。”
  梁辰当然知道这是难得的“镀金”机会,说不定是老爷子帮他“争取”来的。
  可他也从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
  梁辰说:“既然有那么多厉害人物,那少我一个也不要紧。”
  “你这孩子。”梁霄寒似乎很是无奈,“算了,快下班了,等回家再说。”
  今天陈仅没在,餐桌上一样鸦雀无声。
  饭毕,梁辰刚要开溜,老爷子出声留他:“小辰,陪我下盘棋。”
  鲜少有人知道,梁辰会下围棋。
  小时候调皮,定不下心,写作业都坐不住,老爷子做主送他去学围棋,说是锻炼心性。
  寒来暑往地跑了两年棋院,心性是锻炼定了,不过没用在正途上——学生时代梁辰的学习成绩一直不算拔尖,好的时候班上前三,差的时候滑到十几名,半死不活地苟在实验班,老师口中“非常聪明但就是不肯下功夫”的典型。
  倒是踢球这件事,梁辰格外执着,初中时为了进省队每天风雨无阻去球场练习,任谁看了都得夸一句这孩子真有毅力。
  如今梁辰执白棋,抿唇思索,再郑重落子。
  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看出几分当年的倔强和坚定。
  梁建业心中有几分唏嘘,第一次生出类似后悔的念头。或许当年不该拿留在国内陪伴生病的母亲逼迫梁辰放弃踢球。
  不过这个念头只一闪而过,就算是面对唯一的亲孙,梁建业也毫不手软,对白棋围追堵截,几乎杀了个片甲不留。
  落败的梁辰自己收缴白子,一颗接着一颗往棋子罐里丢,笑说:“姜还是老的辣,我那学了一年半载的三脚猫功夫,都撑不到一个钟。”
  “本来你还有翻盘机会,中间一段发挥得不错。”梁建业帮他分析原因,“可惜起初没布好局,下围棋跟我们建房子差不多,地基不牢固,砖摞得再整齐也是徒劳,轻轻一锤就垮,什么都留不住。”
  捻棋子的手顿了顿,梁辰一脸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不愧是我爷爷。”
  梁建业知道他在装蒜,还是说:“多少人究其一生都在等一个机会,不要因为怕犯错就不伸手去接。”
  梁辰有些犯困,撑住脑袋:“您也知道,容易犯错。”
  还是有心之人用机会作为掩饰,送到他手上的“错”。
  “可是你要知道,只有掌握主动权的人能决定下一步棋,提前放下武器不仅会失败,还会小命不保。”梁建业呷一口茶,靠着椅背从容道,“难道你还想再经历一次八年前的事?”
  这晚,n市刮了一夜东南风,次日清早推开窗,陈仅敏锐地嗅到空气中的一丝暖意。
  原来只要一场大雪,春天的脚步就会加快一些。
  到公司开完部门早会,陈仅打开设计图文档,正要进行细化修改,孙助理打来电话让他上去一趟。
  抵达顶楼会议室,项目组其他成员已经到齐,梁霄寒姗姗来迟,向大家宣布,提拔梁辰为项目副经理,与周经理配合,主要负责施工管理与协调,质量控制和安全管理也同时参与。
  此话一出,会议室内安静了几秒。
  很快就有人带头鼓掌说恭喜,场面一派和乐融融。
  其中唯一不和谐的当属陈仅——他上前一步,身旁的一位女同事赶忙拽了他一下,他没有理会,还是开口:“我反对。”
  鼓掌声稀稀拉拉地停了,众人看向陈仅,自进门起就坐在窗台边没出声的梁辰也掀眼望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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