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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其中两条是新上任的项目副经理梁辰提的。
  这次会议梁霄寒没参与,散会后工程部周经理笑说:“你这个助理厉害了,一点面子不给你留。”
  梁辰扬眉:“他这叫刚直不阿,不然我怎么知道自己的想法不实际?”
  说着,转头看向会议桌那头,陈仅正在收拾文件和笔记,手指头依然涂得花花绿绿。
  梁辰用自己裸眼5.0的视力定睛一瞧,只见陈仅左手无名指和中指甲盖上分别写了两个字,“不”和“听”。
  周经理还在提建议:“依我看,你可以尝试私下与他沟通,他只是耿直,并非不通人情。”
  梁辰肩膀一抖,差点笑出声:“可是他‘不听’。”
  顾盼也在电梯里问陈仅:“你俩打算就这样争锋相对下去?”
  陈仅有些莫名:“我没有争什么,也没有针对谁。”
  他只是公私分明,有话直说而已。
  顾盼苦口婆心:“怎么说他也是领导,可以稍稍委婉一点,至少不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他的想法‘不切实际’,万一他以后给你穿小鞋呢,又或者你以后有求于他,这条路不就堵死了?”
  陈仅觉得她说的有一定的道理,有选择性地记住了后半句。
  下次开会,当着面陈仅什么都没说,散会才走到梁辰面前:“我认为不用那么着急启用plan b,汪老先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再劝一劝说不定……”
  “你也说了是‘说不定’。”梁辰说,“目前开工时间已定,材料也已经下单,一半的工程车都停在工地上待命了,难道要因为一个‘钉子户’拖延工期?”
  说的是高端社区的项目。
  那片地皮原本是某厂的职工宿舍,前期花了很多时间推行拆迁计划,安置房,赔偿款都安排到位,绝大部分的住户都欢天喜地麻溜搬走,只有一户姓汪的人家迟迟不搬迁,还拒收补偿款,多次上门劝说都碰一鼻子灰。
  所谓的plan b就是保留汪家住的那栋楼,在周围砌墙隔开,缩减的面积则通过砍掉部分绿化补回来。
  陈仅说:“可是plan b会破坏整体设计,而且还要再次缩小园林面积。”
  “我和开发部核算过,如果再拖下去,一旦耽误工期,损失的人力物力资源将会比改计划增加的预算还要多。”梁辰作为副经理负责统筹执行,这部分工作属于他的职责范围,“刚才投票结果你也看到了,几乎所有人都同意执行plan b,这也是大家综合考虑之后的结果。”
  陈仅抿住唇。
  从理性角度考虑,他知道梁辰说得对,再修改设计图对他来说也无非多花点时间,可是他实在不愿看到本就被挤压的绿化面积越缩越小,况且那位汪老……
  陈仅像抓住救命稻草:“汪老先生曾是市书法协会副主席,对传承和弘扬优秀传统文化有过杰出贡献。”
  梁辰笑了:“那照你这么说,所有对社会有过‘杰出贡献’的人都可以不服从政府的拆迁计划,当钉子户?”
  严格来说,但凡有正经活儿干,有班上的人都可以说对社会有贡献,如果每个人都这样……陈仅语塞。
  “这事无论会中还是会后谈,结果都一样。”合上面前的文件,梁辰看向陈仅,“还是说,你以为我私底下会更好说话?”
  陈仅没想到这个人比他还要公私分明,当然也有可能是公报私仇,毕竟上次他升迁时,只有陈仅表示反对。
  当着所有人的面。
  沉默几秒,陈仅憋出一个字:“没。”
  梁辰站起来,拎着文件夹往外走,快到门口时突然回头:“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
  陈仅立马抬头,眼里升起几分希望。
  梁辰抬下巴,示意陈仅看白板上写的动工日期:“离正式开工大约半个月时间,你还有机会劝他回心转意。”
  陈仅:“……”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被领导穿小鞋?
  见他表情无语,梁辰反而笑了,转身挥了挥手中的文件:“要是能说动他签字,我请你吃饭。”
  虽然看似毫无希望,陈仅还是打算试一试。
  当然不是为了吃梁辰那顿饭。先前和政府部门一起做拆迁动员的时候,陈仅也曾跟团队一起去过汪老先生家,亲眼欣赏过老人家的字画作品,也听闻了他不愿搬家的原因。
  这个周末,陈仅放弃了懒觉,大清早就把自己和床强制分开,顶着一双惺忪睡眼,坐上了前往工地的车。
  有段时间没跑工地,到地方看见施工围栏已经竖好,有几名戴着安全帽的工人在清理周边的路,确保之后挖掘机和渣土车能够轻松进出。
  在最近的一条街的沿街商铺里买了水果,陈仅亮出工牌进入工地,来到一幢灰色屋顶的筒子楼前,望一眼斑驳的青色砖墙,沿着老旧的混凝土楼梯上行。
  这里比上次来时还要萧瑟许多——整栋楼几乎搬空,一些零碎的杂物被丢弃在室外楼道里,几步一个障碍,让人很难想象这种地方还有人住。
  总共四层的筒子楼,汪老先生家在三楼。门口贴着成色较新的对联,上面墨迹明显,是亲笔书写。
  稍作酝酿,陈仅抬手,对着门板敲了三下。
  没人应。
  隔半分钟再敲三下,屋里总算有了动静。
  印象中汪老先生独居,且坐轮椅,因此当脚步声渐近,门在眼前霍然开启,来开门的人个头几乎顶到门框,把门里的光景都挡得严严实实,陈仅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敲错门了。
  ……难道这里不止一个“钉子户”?
  直到眼睛对上焦,光线描出一个熟悉的轮廓,陈仅才回过神来。
  轮到开门的人惊讶。
  看清来人,梁辰拧眉:“你怎么来了?”
  陈仅再度无语,心说这话好像应该我对你说吧。
  第8章 不会说谎
  汪老先生也到门口:“谁呀?”
  陈仅往屋里探头,奈何视线被高他一截的梁辰挡住,只好踮了踮脚:“是我……”
  刚开口就顿住,来之前打了一肚子腹稿,唯独忘了准备自我介绍。
  好在汪老先生记得他的面孔,只看一眼就叫他进来:“你们既然是同事,怎么不约好一起来?”
  梁辰不大情愿地侧身让路,回答道:“没约好。”
  陈仅站在脚垫上正要脱鞋,梁辰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双布质鞋套递给他,陈仅犹豫一下,接了过来。
  进门就是餐厅,陈仅把水果放在桌上,看见旁边印着同一家水果店名字的塑料袋,还没来得及意外,就听见汪老先生笑说:“还说没约好,水果都挑同一家买。”
  梁辰和陈仅视线相交一瞬,很快就一同移开。
  怎么连看向对方的时机都这么凑巧?
  大约是见多了登门的说客,汪老先生对他们的到来没有丝毫不适应,也懒得招呼,当他们不存在似的,径自回房间做自己的事。
  房子是老式格局,外间餐客一体,要做饭得去外面走廊的公共灶台,卫生间显然是后建,水池就在餐桌旁边,马桶和客厅之间仅用布帘隔开。家里的墙面到处都按有扶手,算是做了简单的适老化设计。
  里间不大的面积被一分为二,东边用一架屏风隔作书房,靠墙摆博古架,上面装饰品不多,尽是书本。正中摆一张实木桌,上面铺有大幅宣纸,一边是已完成的山水画,另一边是正在进行的书法。
  汪老先生虽然腿脚不方便,本行却是一天没落下。洗了水果端进屋,梁辰甚至找不到地方放碗,这边怕弄湿书本,那边又怕弄坏实木。
  关键时刻,陈仅拿来空塑料袋垫在碗下面,梁辰才得以空出手,自己拿了颗苹果,上前围观汪老先生写字。
  看了一会儿,冷不丁出声:“这是金农体?”
  苹果没吃成,梁辰被迫拿起毛笔。
  他告诉汪老先生:“小时候为了磨耐心学过两年,现在已经忘得差不多。”
  汪老先生却认为不然:“我看你握笔稳重,运转灵活,不是经常练习就是极有天赋……来,临写这帖我看看。”
  至于他提到的金农体,是毛笔字体中相对小众的一种,学的人少,初学者更是难以把握其中气韵,因此梁辰一开口,汪老先生就知道他练过。
  一写就是一个多小时,直写得梁辰手臂酸痛,在心里狂扇自己嘴巴——叫你多嘴!叫你没事练什么金农体!分明没人家传承文化的雄心壮志,更无运笔时遒劲磅礴的气势,小时候非要学,单纯是因为觉得这个字体横粗竖细,撇画拖尾,显得特别酷。
  好容易得空往旁边瞥去一眼,梁辰意外地发现陈仅非但没有无聊到打瞌睡,反而两手托腮,饶有兴致地听汪老先生讲解,视线定定地落在梁辰的字上,认真得像上课听讲的学生。
  梁辰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接着往下临摹。
  很快到中午,梁辰本想带汪老先生去外面用餐,汪老先生却留他们俩在家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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