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双热切的眼神沉入冻湖般冷了下去?
又是从何时起,他送的东西不再被小心翼翼地珍惜?
放下酒杯,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那条被陈仅退还的手链,梁霄寒走上前,蹲下来,尝试把手链戴回陈仅的手腕,却因为陈仅双手被缚,怎么也戴不上去。
后悔的心情压得梁霄寒喘不过气,他沮丧地垂手,喃喃自语:“当初不该……不该让你去他身边。”
“你弄错了。”陈仅说,“从来没有人能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
梁霄寒疑惑地抬眼,对上陈仅清明得仿佛能洞彻一切的目光。
“是我被他吸引,主动去接近他,不是听你的话,更不是为了帮你。”
分明是平静陈述的语气,却像刀子扎在心口,叫人痛得发狂,被扼住喉咙般喘不上气。
摇晃着站起来,梁霄寒低笑出声:“被他吸引……说得那么好听,我看你分明是为了别的才跟他在一起吧?”
“平时在我面前装出一副清冷的样子,其实你背地里放荡得很吧?”
“你早就渴望这些了是吗,在我身边的时候就不满足了,不然怎么会喜欢上梁辰?”
“哦,对了,他年纪比你还小,是不是精力旺盛,整晚都不让你休息?”
陈仅倒吸一口气,为这些粗鄙的话语竟出自梁霄寒之口惊讶之余,更是察觉到其中充斥着的嫉妒和不甘心。
之前陈仅曾猜测梁霄寒不与他亲近是心魔导致,即梁霄寒害怕与他发生关系后会被赖上,会被以此要挟被迫“负责”。直到此刻才明白过来,梁霄寒几次三番想告诉他的无法与他亲近的原因,竟是生理问题。
看见陈仅的表情,梁霄寒也知道藏不住了。虽然先前也想过不如直接告诉陈仅,但目的都是为了挽回,而不像现在,是穷途末路的人自暴自弃地卸下伪装,把心底想要却不能要的贪欲尽数暴露。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在陈仅的脸上看到轻视或鄙夷,明明这种事落到别人那里会成为一桩笑话,会成为他所到之处的讥讽奚落和窃窃私语。
况且陈仅被他囚禁在这里,不是应该恨死他了吗?
梁霄寒无法理解地问:“……你怎么不嘲笑我?”
陈仅看着他:“只有弱者才会以践踏别人的痛处为乐。”
仿佛必死之人临终前再度遭受重击,梁霄寒忽然发现自己一直以来坚持认为的想法,可能从根源上就是错的——陈仅能从贫穷的大山里走出来,靠的不是他的指引,更不是他的帮助,而是靠陈仅自己。
如果没有他的资助,陈仅同样能够做到十几年如一日的努力向上,宠辱不惊,不为世俗污染。他淡然的外表下是坚韧而强大的灵魂,他的底色从来都是那么纯净。
“爱”之一字的分量何其重,怎么可能只包含最原始的欲望?
所谓吸引,分明是一种对于自己做不到的事而他能做到的欣赏,还有心甘情愿臣服于他的虔诚。
可是一切都太晚了,太晚明白,太晚醒悟。
人生中许多事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一旦错了就无法回头。
梁霄寒双膝一软,瘫坐在地。
陈仅仍坐在椅子上,垂眸看他,眼神中似含怜悯。
怎么会如此迟钝,直到今天才发现,他从来不是陈仅的救世主,反而陈仅才是这凡尘浊世中,能为他照亮前路的唯一的神明。
现在他的神明不再为他掌灯,即便被缚住双手,也要想尽办法逃离。
半夜听到玻璃碎裂的声音,梁霄寒浑浑噩噩地醒来,看见陈仅手拿一片半个巴掌大的碎玻璃,顿时清醒。
他想起身去阻拦,却发现自己全身无力,根本站不起来。
这才回想起白天在监控中看到陈仅在岛台附近徘徊,原以为他在倒水喝,如今想来,刚才喝的酒或者酒杯,说不定早就被他动了手脚……梁霄寒心中骇然,却来不及追究,只急着出声道:“危险,你别乱动!”
那碎玻璃是陈仅将酒瓶打碎后获得,边缘尖锐似利刃,光是握着就足以将皮肤划伤,遑论还要使劲。
可陈仅仿佛不怕疼,握着那片玻璃用力切割绳索,好在那绳不算粗,鲜红的血沿着手臂滴落到地上时,绳子也终于断开。
正当陈仅扔掉手里的东西站起来,梁霄寒已经用微颤的手拿起的手机,按下了封锁全屋的按键。
随着两声“嘀嘀”,房间门被锁上,无论陈仅怎样拧动把手都无法将门打开。
“封锁程序启动后,24小时后才会解开。”梁霄寒轻笑一声,把手机扔到一边,“或者等到明天司机过来,不过那时候你也跑不掉了。”
陈仅没想到梁霄寒还留有后招,眼看计划全部白费,很难不泄气。
不过他懂得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因此也准备了plan b。
陈仅转身,走向窗边。
窗户是内平开,他白天的时候避开监控在窗框缝隙里塞了东西,因此刚才封锁全屋时,这扇窗户没能关上。
拉开玻璃窗和纱窗,陈仅手扶窗台,往外看去,前方树荫遮蔽,下面漆黑得宛如一口深井。
光是往下看,陈仅都手心冒汗,根本无法想象还要爬上窗台跳下去。
可是这会儿白天梁霄寒不在时的安保全部撤除,守门的人也下班,没有比现在更好的逃跑时机。
而且今天之后,梁霄寒一定会加强防守,如果错过这次机会,可能就再也逃不出去了。
陈仅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睁开的时候双臂施力撑起身体,抬脚踩上窗台边。
夜晚的凉风拂过面颊,让陈仅想起那天和梁辰一起站在筒子楼外的走廊上,无限接近栏杆边缘的时刻,因为有梁辰在身边,他竟一点都不觉得害怕。
缓慢地呼气,想象着梁辰正在等他,陈仅压下心头的恐惧,另一只脚也登上窗台。
身后梁霄寒喊他下来,警告他这么高会摔伤,陈仅充耳不闻,梁霄寒恼羞成怒地威胁道:“你要是跑了,我就让他真的失去一切!”
陈仅回头,看向坐在地上一滩烂泥似的人,只一眼便收回视线,毫不留恋地迎着夜幕纵身跳了下去。
比起所谓的失去一切,他更不想让梁辰再次回到八年前的荒山,再次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无论此时的梁辰是否记恨他,他都要回到他身边去。
短暂的极速坠落后,双脚终于触碰到室外的土地。
落地的角度略偏,左边脚腕传来剧痛,陈仅猜测应该是扭到了,却来不及察看伤势,赶紧扶着墙站起来,往院外跑去。
这处楼盘近期刚交付,入住率很低,道路两旁除了路灯几乎没有其他光源。
本想先找到物业或者保安室借电话一用,可陈仅没来过这里,不清楚路线,加上小区面积广阔植被丰富,夜间行走其中极有可能迷路。
况且他还受了伤,走不快也走不远。
一筹莫展之际,陈仅一瞥眼,瞧见旁边院子门口停着一辆自行车。
走近看有几分破旧,大约是清洁工人用来代步,或者是尚未入住的房主暂放在这里,仗着此处人烟稀少连锁都没上。
眼下情况特殊,陈仅决定先斩后奏,先借用一下,等去到物业管理处与外界取得联系,再还回来也不迟。
握住把手,踢起脚撑,陈仅跨坐上去,用尚且灵活的那只脚踩住脚踏,接着用力一蹬,自行车载着人滑行出去,在无边的夜色中飞驰。
耳畔的风声由轻柔转为急遽,伴随着空气摩擦的呼呼声和树叶飒飒的动静,在过分静谧的环境里显得惊天动地。
陈仅甚至能听见剧烈心跳引起的耳膜鼓噪,不过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兴奋。
想到马上就能见到梁辰,又想到要不是梁辰教他骑车,他可能会被困在这无穷无尽的黑夜里。
仿佛形成一个命运的闭环,让他无比确信每蹬踩一下,都会离危险更远一些,与梁辰的距离则越来越近。
晚上十一点二十三分,梁辰让其他人先回去,他再在周围找一找。
今天跟踪到稍远的位置,他和卓翎通过地图划出周围的几个小区,按照自南向北挨个查找。
警察不配合就找物业,物业不帮忙他们就挨家敲门,虽然方法笨了点,但总比坐以待毙的强,一家一家排除过去,总能看见希望。
两人正找着,简言之带着几名同事一块儿赶来,其中包括顾盼,齐雪茹,还有项目组一起出过差的庄晓梦。他们都是自愿来帮忙,地毯式搜索最缺人手,人一多效率都翻倍。
这会儿几人已经将最近三个小区搜索完毕。好在这一代楼盘分布稀疏,且以别墅洋房居多,如果都是四五十楼的大高层,一整晚一个小区都跑不完。
眼看时间已晚,大家也都累了,梁辰让他们先回去休息。卓翎给他留了吃的,可是他没胃口,只带一瓶矿泉水,就往下一个小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