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迪克?”
  迪克看向卡珊德拉平静无波的黑色眼睛,深吸一口气:“先听坏的吧。”
  “坏消息是,她对你没有任何超越友情的感觉,并不想与你有肢体接触。”她歪歪头,“不过她对所有人都是这样,我想应该是性格使然。”
  “倒也不算坏消息。那好的那个呢?”
  “她的动作里没有对长辈的那种敬爱与依赖。恭喜你,没有当父亲。”
  小屋里响起稀稀拉拉的口哨声和鼓掌声。
  卡珊德拉的结论给迪克这几天烦恼的心境带来极大的宽慰,也让他确信了一件事。
  他那句有点自暴自弃的“因为她没有把我当母亲所以还有机会”,竟然误打误撞猜对了。
  拉文德·托伊,自幼丧父,与其母一起生活,母亲于她大学时期去世,从此在世上孑然一身。(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她自己就常常在采访或演讲中提到这点,甚至能在维o百科首页看到。)
  对于一个没有关于父亲的记忆的人来说,如果真的只是从他身上感受到亲情之爱,应该会用“母亲”来做比喻才对。
  但拉文德没有。她之所以下意识地用了父亲这个词,迪克隐约觉得,是因为自己在她眼里,因为有着“不会背叛”“可以托付性命”的标记,所以被自然而然地分类到唯一符合条件的“父亲”这一项里。
  而仔细回想过后,当日拉文德说出的把他当作父亲的理由,其实也印证了这番解释。
  简单来说,并不是因为把他当作“父亲”,所以有着亲近和信任感,而是在她的认知中,能够放心接近并完全信任的男人,只有“父亲”这一种而已。
  其实这只是她异于常人的认知体系带来的误会,把“父亲”这个分类的名称换成“特别的人”才更为准确。
  虽然大概要费上好一番功夫,但若是哪天真能纠正过来就好了。
  以上这番推论,全都是发生在迪克的大脑中,于三秒之内完成。
  其他人看到的,只有迪克脸上浮现出的,被达米安评价为“傻里傻气”的笑容。
  “迪克,就算我们没有卡珊的能力,也能看出来你现在正像只牧羊犬一样高兴地摇尾巴。”
  斯蒂芬妮说完后无奈地摇摇头。恋爱中的男人啊!
  而她的脱口秀搭档提姆,也跟着夸张地假装打寒颤:“天呐,真没想到竟然能看到我们家的一个兄弟如此柏拉图!我很高兴你的感情观没有被布鲁斯带歪。”
  “能不能别把我说的和情窦初开的高中生一样?”
  “难道你不是吗?“斯蒂芬妮挑起眉毛,“又或者,你可以和我们讲讲那位拉文德·托伊小姐有什么魔力,让你从成熟男人退化成纯情男孩了?”
  卡珊德拉的眼睛倏然变亮,就连表面上兴致缺缺的达米安也竖起耳朵。
  这下倒让迪克没法正常组织语言了。
  他该怎么跟他们解释呢?
  人并不是生下来就会打情骂俏、调情暧昧的。
  从一无所知走向游刃有余,本质上靠的是直接或者间接经验的积累。
  比如他小时候在马戏团里看到的爱情短剧,比如他看自己的队友们分分合合,比如他从小就看布鲁斯身边换了一个又一个女友。
  渐渐的,他也懂得了什么能当真、什么是玩笑,哪些是真心、哪些是玩玩。
  大家都默认了同一套潜规则,并在此基础上有了“成年人的爱情”。
  至于拉文德?岂止是把这套潜规则视若无睹,迪克甚至怀疑她压根儿就没有这方面的想法——毕竟她也说了,爱情这种东西只会带来无休无止的麻烦和情杀,比起这种可有可无的东西,她更想选择活下去。
  这也使得迪克长久以来学会的“经验”和“潜规则”,完全成了无用之物。
  他只能像个初学者一样,笨拙地摸索规律,从零开始。
  他默默想道,自己费劲心思想与拉文德拉近距离的过程,就像是在养一株新品种的植物。
  因为没法语言交流,没有前人的经验,所以植物是否健康成长全靠自己半蒙半猜。
  要是植物感觉不太精神,就得拼命找原因,是不是水浇过多?太阳太烈?通风不够好?
  而要是这植物茁壮成长,自己高兴之余又觉得焦急,明明知道需要很长时间来等它成熟,却忍不住隔三岔五去确认它的状况。
  自己患得患失的心态,和一个新手园丁差不多吧。他的眼神游离在墙壁上挂着的一把把园艺剪,心里忍不住苦笑。
  “你们就当成我是要和植物谈恋爱、所以才这么手足无措吧。”
  “这算什么回答?”
  “你们自己都还是小孩呢,别妄想着提前进入大人的世界。”
  “别只在这个时候摆长子的架子,我们——”
  “真糟糕!”提姆的惊呼打断了其他人的抱怨,“看来布鲁斯发现我在现场留的窃听器了,从刚才开始不管我怎么连接都没有反应。”
  迪克也顺水推舟地转移话题:“你们准备那玩意儿干什么?”
  当然是为了偷听到有意思的事!不过这种话是不可能说出口的。
  “这不是怕布鲁斯说不该说的话吗。”
  他们当中维持双重身份最久的人,竟然会说错话,这个理由听起来实在苍白无力。提姆也意识到这一点,赶紧另找借口道:“而且你不好奇布鲁斯会在托伊女士面前怎么评价你吗?”
  “又或者。”达米安顺着往下说,“你的任务对象会在父亲面前失言。”
  这恰好说中迪克的心事。
  他想起拉文德为了保命所做出的努力:拆弹改锥手链,微型手电项链,后备箱的四个轮胎,以及无时无刻不在警惕着凶案的发生……
  他清楚拉文德做这些并无恶意,可难保布鲁斯作为庄园主人不会感到冒犯。
  但布鲁斯已经明示要以韦恩集团总裁的身份要求单独商谈,他也不可能冒失地回去打断谈话。
  事到如今,只能靠拉文德自己了。
  *
  在庄园大厅内部发生的对话,注定是要让迪克失望的,因为拉文德的第一句话就把巧舌如簧的布鲁斯·韦恩堵得无话可说。
  时间回到迪克刚被拉走后的那一会儿。
  “托伊女士。”布鲁斯微微一笑,露出洁白而整齐的牙齿,“您第一次光临寒舍,感觉如何?这儿还让您满意吧?”
  “这是幢很对称的建筑,我很喜欢。”
  在米花市,“对称”是对建筑物的最高赞美,因为不会被某些心理扭曲的建筑师盯上并炸毁。
  拉文德真诚的回应让布鲁斯脸上的完美绅士笑容僵了一下。
  他很想问问眼前的女性,是怎么一脸诚恳的说出这种听起来像是在阴阳怪气的话,但强大的意志力让他把话憋了回去。
  他十分明智地选择开始谈正事。
  两人简略地交流了下拉文德对于哥谭市公共安全系统的规划,对于旧设备的改造,后续维护升级,以及韦恩科技在这方面有什么新技术可以提供。
  自然而然的,他们也谈到了哥谭市的安全之敌,阿卡姆疯人院和黑门监狱里关着的暴徒们,以及他们的敌人——以蝙蝠侠为首的蒙面义警们。
  “您就当作是猎奇心在作祟好了,但我真的很想知道,您对蝙蝠侠有什么看法?”
  这才是布鲁斯今晚最想问的。
  这让拉文德有点头痛。他们一定要讨论这种比跨性别和素食主义更敏感的话题吗?
  “韦恩先生。”她面露难色,“从我的立场出发,蝙蝠侠是不可以存在的。”
  僭越行使执法权的私人武装力量,代替无能的公务人员解决了这城市发生的大部分罪恶,一旦承认其存在,就等同于把哥谭□□u的颜面踩在脚下。
  在市政厅,蝙蝠侠的名字就像是伏地魔在霍格沃茨,只能用“you know who”来代替,是不可言说的存在。
  而精明的布鲁斯也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一边歉意地笑笑,一边道:“那让我换个说法——您觉得蝙蝠侠为什么不存在?比如,为什么他不干脆斩草除根,把抓到的坏家伙们全都杀了呢?如果真的存在想消灭罪恶源头的蒙面英雄,他理应这么做,可事实是阿卡姆和黑门监狱的牢房仍不够用。”
  在他问出这个问题的瞬间,拉文德瞬间觉得毛骨悚然,仿佛自己正站在审判官阿努比斯的面前,从出生开始所犯下的大小罪恶,尽数被眼前的人看穿,让她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但这感觉转瞬即逝,并且自己的失态似乎并未被注意到,于是拉文德的边平复心跳边努力组织语言。
  “如您所说,对歹徒们使用私刑或者死刑,以及由此衍生的是否算正当防卫的讨论,其实不该由我这个行政系统的人来考虑,应该交给法院判决。您也知道我们是个三权分立的国家——”
  拉文德尽量将话说得不留下任何把柄,可她也知道,这样场面话的答案是不足以满足布鲁斯·韦恩的。他要是想听这种话,市政厅和议会的公关发言人们可以排队为他说上三天三夜,犯得着问自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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