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阴风乍起,郑妤打一哆嗦。宁浩曾向她提过,侯府中有一处只进不出的水牢,水牢宛如迷宫,机关重重,落入其中者,若找不到唯一出口,便只能死在里边。
  可她连水牢入口,都不知在侯府的哪个角落……
  玄衣卫神通广大,他们尚且找不到李殊延,她如何能找到?郑妤泄气。
  本不该来这鬼地方,可她一听李殊延陷入险境,待她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在宁远侯府门口了。
  翻找半天,郑妤在桌下捡到半根残烛,奈何没有火。她蹲下去找火折子,没承想带出一块碎布。
  郑妤凑近轻嗅,呼吸一滞。
  是李致衣上的白檀香味……
  胡乱摸索一通,终于找到工具点亮残烛,昏黄烛光照亮内室,地上留有干涸的血迹。
  数支短箭钉在墙上,她蹑手蹑脚靠近去看,方踏出一步,脚下地板倏然塌陷。
  微渺烛火点燃地毯,迅速爬上纱帘,顷刻间火光冲天,绣闼雕甍,雕梁画栋,付为一炬。
  第10章 忍性
  耳边风如尖刀,身体飞速坠落,水牢伸手不见五指,感官无限放大,肩部疼痛难忍,强烈失重感压迫神经。
  黑暗中,忽有一只强健手臂圈住她的腰,五指覆在肚脐上,下坠速度减缓。
  淡淡的檀香萦绕周身,心神渐定。郑妤喜极而泣:“殿下?”
  双脚稳稳着地,李致立即松开她,语带责备:“你来做甚?”
  “我……给您送东西。”郑妤避重就轻,“岁稔说您在宁远侯府,我到处找不到,然后就……掉下来了。”
  手上空空,她走得急,不慎将叶佳的画像落在王府。郑妤从口袋里摸出青帕,两点微光不足以照明,仅能让他们二人勉强看清对方。
  她将美人图后暗格找出的紫玉佩,连同白玉镯,捧在手心,一并呈给李致。
  李致没接,冷眼盯着她看。郑妤被她看得不自在,怯懦低头,声如蚊呐:“殿下?”
  “郑云双你……简直愚不可及。”他无端斥责,郑妤茫然抬头,被他眸中的嫌恶深深刺痛。
  “本王欺你、薄你、利用你,你还孤身寻来……”李致啼笑皆非,“世间岂会有你这种……傻子。”
  既然李殊延清楚,他欺她薄她利用她,所作所为恶劣至极,可他依然选择那样做,这说明自己于他而言,无关紧要。
  李殊延一点都不关心,她会不会为此难过……郑妤扯出一丝苦涩的笑。
  “殿下多虑,我来寻您并非出于私情。”她嘴硬道,“我只是为大局考虑,江山社稷需要您平安归去。”
  “是吗?那本王倒要嘉赏郑姑娘深明大义了?”李致悠然上前一步,俯身凝视她双眸。
  他接过物件,视线落在她肩上,“皮开肉绽,血流如注,不疼?”
  短箭本是冲着成年男子心脏部位去的,她体量不高,箭矢刺入肩部,侥幸活命。但半支箭扎进肉里,岂有不痛之理?
  郑妤避而不答,把话题转移至对方身上:“殿下手上也有血迹。”
  那是几日前的旧伤。指环射出的银针有毒,令他短期内无法动武。偏巧那日回府途中遭到刺杀,伤了他右臂。
  今日在上方躲箭时动作过大,伤口开裂,这才沾染血渍。
  李致收起玉佩,望着白玉镯迟疑一瞬,最终一起收入袖中。
  他摸出火折子,火苗扑闪两下,照亮水牢。
  “拿着,坐下。”李致看向石台。
  “做什么?”
  “拔箭。”
  箭羽颤动,郑妤左手死死扣住石台,硕大汗珠接连滴下,打在李致手背上。
  箭头离肉刹那,她压抑不住尖叫,泪水哗然。
  泪花在他手背绽放,热烈滚烫。鲜血流过锁骨,站上衣领,李致扔掉短箭,迅速拿起灰帕按住伤口止血。
  箭是拔出来了,但缺少药物,伤口一旦发炎,必然要吃一番苦头。
  郑妤满头大汗,浑身抖得厉害,连牙齿都在打颤。
  腰带倏然松掉,她身子一僵,气若游丝:“殿下,您……”
  衣裳斜落,香肩半露,两人目光同时落在亵衣边缘。
  李致若无其事移开眼,像解释又像自言自语:“布料摩擦,不利伤口愈合,若长进肉里,再想取出异常困难。”
  喉咙莫名疼得厉害,仿佛有一根鱼刺扎进皮肉里,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郑妤难以置信,犹疑问:“殿下……在关心我?”
  李致置若罔闻。
  郑妤收敛欢喜,垂头睨着裸露肩膀上的灰帕,以及覆在帕子上,骨节分明的手,道:“男女授受不亲,殿下将帕子给我吧。”
  唯一的火折子珍贵异常,郑妤吹灭火焰,腾出手去接帕子。手指触上手指,冰凉与温热相撞,他们在黑暗中四目相对。
  李致撒开手,出言讥讽她迂腐,郑妤无可辩驳。
  允许男子当众狎妓,却不许女子与男子轻易接触,是世道迂腐。她何其渺小,如何能与根深蒂固的世俗观念叫嚣?
  “人言可畏,殿下不会明白的。”
  二人比肩共坐石台,沉默无休无止。他寡言喜静,她烦闷疲乏,无心多话。
  处在昏暗静谧的环境,郑妤昏昏欲睡,不断向李致倒去。
  起初她还能正坐赔礼,后来一头栽下去,见李致没推开,加之自身困倦至极,便迷迷糊糊靠着他左肩小憩。
  呼吸炽热绵长,一下又一下喷洒在他衣襟上。热气穿透衣料空隙,吹得他皮肤酥痒温热。
  身边人过于荒诞不经,直至后半夜,李致仍毫无困意。
  醒时嚷嚷着男女授受不亲,后来毫无防备倒在他身上,而今干脆直接把他当成抱枕,两条胳膊紧紧捆住他的腰。
  半披的衣裳,早已随她倾倒滑落,松垮垮挂在臂弯。荻色亵衣紧贴玉肌,红白对比强烈,造成极大视觉冲击。
  身姿曼妙,柔若无骨……李备那番粗俗言论萦绕耳畔,李致欲盖弥彰别开头,喉头不自觉翻滚。
  相互不对付的声音在脑海中争执不休。一个谴责他抵不住诱惑戒不掉色欲,愧为圣贤;一个怂恿他接纳本能欲望,面对真实。
  两种截然不同的理念对抗叫嚣,其中一者:欲成大事,动心忍性,待你有所成,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另一者:低等欲望无法满足,谈何更高追求,人生苦短,珍惜眼前人。
  李致闭目深吸一口气,抬手捏住熟睡之人的秀颈。
  犹记初见时,郑妤只有两岁,躲在母后身边,揪着裙摆遮住半张脸,露出一双澄澈水灵的眸子,怯怯喊他七哥。
  可他那时刚从尸山血海中侥幸逃脱,心里藏着巨大创伤,无心了解这位从天而降的“妹妹”。
  从何时嫌她烦?大概是父皇驾崩皇兄登基那年,他受到刺激失落颓废好长时间,期间每次去给母后请安时,她总追着他叽叽喳喳。
  “李殊延——”郑妤皱眉蹭他衣领,喃喃呓语,“殊延哥哥,你别不高兴,陛下没有否认你,娘娘……她也没有抛弃你。”
  钳住脖颈的手蓦然卸力,李致薄唇微扬,多年流脓的创口好似结了痂。
  他为她拢起衣裳,盖住亵衣。李致释然复述:“你说得对,父皇从未否认我,母后也不曾责怪我。”
  稀疏曦光从上泄下,水池中波光粼粼,石板上光斑遍地。
  郑妤嘤声扭动,睁开惺忪睡眼,发现自己半身倚着李致,残余睡意霎时消散。
  “殿下我……我……”她不知从何说起,抠着手背语无伦次。
  李致抬眸觑她,面无波澜。他站起身,抖抖衣袖,整理仪容。
  郑妤穿好衣裳,含胸驼背溜到水池边,对池理云鬓。
  “殿下,我昨夜貌似将镯子还您了。”她盯着腕上玉镯疑惑发问。
  “无处安放,出去再给本王。”
  郑妤“哦”一声,牵起袖子盖住。她打量水中倒影,摸上颈侧红印,回头问:“殿下,我们昨夜……应当不曾发生什么吧?”
  “有没有发生什么,你不清楚?”李致不答反问。
  或是意识到这个回答容易引人遐想,他微微勾起嘴角,问:“还是郑姑娘期待跟本王发生点什么?”
  “没有没有……”郑妤连连否认。可若真没发生什么,为何她脖子酸痛,还有红印子……
  她拍拍脸颊,摒除不切实际的胡思乱想。
  李致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她便是脱光了站他面前,也不可能发生什么。郑妤整理好发髻,提起裙摆走向李致:“殿下,我整理好了,我们去找出口吧。”
  “脸上有灰。”
  郑妤举起青帕,可碍于视野所限,不知该落在何处。想起昨夜他坦然解她衣带,郑妤捏住帕子嘟囔:“殿下……我看不到。”
  眼眶发酸,指甲搓着帕子,迟迟等不到回应,她顿感无地自容。
  这算什么?寻求帮助还是蓄意勾引?郑妤无法界定自己这一行为的性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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