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这臭小子在感情上,真是一窍不通。崔芷沅懒得跟他多费口舌,强势道:“你都没把瓜扭下来,又怎知它不甜?话我给你撂这了,随你选择。”
  “她若嫁,儿臣便娶。”李致亮明态度,“她若不愿,儿臣绝不强求。”
  崔芷沅长叹一声,摆摆手让李致离开。
  俩不省心的孩子,一个伤透了心端着姿态等人去哄,一个爱不自知死活不肯服软……
  顾歆端起药碗,轻笑开导:“命里有时终须有,孩子们的事你就别操心了。来,先把药喝掉。”
  雨势过大,寸步难行,郑妤不得不暂往闲亭避雨。她单手提起裙摆,匆匆跑过去。
  收了伞,衣裳已湿了大半,湿冷彻骨。鼻子好像被狗尾巴草挠了般发痒,她掩袖低头,连打喷嚏。
  转过身去,见一小孩倚栏而坐,手肘架在围栏上,正支着头看她。郑妤握伞的手紧了紧,急忙行礼。
  这小孩眼瞳漆黑如墨,藏着难以捕捉的小情绪;脸颊圆润粉嫩,却故作老成板起一张脸。分明是个八岁孩童,稚气未脱,可眉毛的弧度,已展现出帝王威严。他漫不经心笑道:“郑姐姐免礼。”
  郑妤仓皇磕头:“陛下贵为天子,不该再这样称呼民女。”
  李栩从座上跳下来扶她,郑妤恂恂躲闪,李栩抱住她胳膊不满:“此处又没别人,你别拜来拜去的。”
  “礼不可废。”
  “朕命令你,站起来,跟朕一起坐下。”
  拗不过李栩坚持,郑妤陪他一起落座。李栩蹬掉鞋,光脚踩上石座,扒拉着红柱探出半边身子。孩子天性爱玩,偏这孩子她劝不动,郑妤捏一把汗,张开双臂虚扶着他。
  李栩抓拢好几根绿蒂,费力扯下一把红果。他小心翼翼拿着樱桃在龙袍前襟上擦掉雨水,单手递给她,笑意盈盈。
  “谢陛下恩赏。”郑妤双手接过拿在手里,俯身跟李栩一起摘樱桃蒂。
  “陛下缘何独自在这?”
  李栩无精打采叹气:“不高兴,想静静。皇叔对朕比以前更加严格,朕总是不能令他满意。每次看到他失望的眼神,朕都羞愧难当,越来越觉得,自己不该当这个皇帝。”
  “陛下天资过人,待年纪稍长定能比及尧舜。”郑妤望着李栩,心惊胆战摇头,“这种赌气的话可不能再说了。”
  “朕没有赌气,其实朕知道,若非翊儿年纪小,皇帝轮不到朕来当。”李栩失意撇嘴,“父皇不喜欢母亲,连带着不喜欢朕。皇祖母、母后、皇叔都不喜欢朕,姐姐你也更喜欢翊儿,是不是?”
  李栩生母身份低微,先帝对她确实不上心。但李栩是先帝长子,他出生时先帝必定对他寄予厚望,只是先帝身子骨弱,时常抱病,又政务繁忙,故而对李栩疏于教导。至于郑妤,她……不得不承认她更喜欢小晋王。李栩出生时,她才七八岁,自己还是个孩子,自然不会过于关注孩子。
  而李翊出生时她已及笄,憧憬着不久的将来会嫁给李致,会和他有自己的孩子,因此常跟卢清漪学习照顾襁褓婴儿,跟李翊的感情会更深厚些。
  但她不会如实交代,那对李栩来说是致命打击。
  “陛下多虑了。晋王殿下年幼,身边人才会对他投以更多关注。您或许不记得了,您年幼时,他们都是同等关心您的呀。”郑妤拉起李栩的小手安慰。李栩盯着她的手,若有所思。
  忽而,他抽手拿起一颗樱桃,满怀希望递到她嘴边。她边道谢边伸手接,李栩突然皱眉,趁她开口时把那颗樱桃塞进她嘴里。
  腮帮子鼓起,李栩捧起她的脸,在鼓包处亲了一下,天真道:“郑姐姐真好,朕以后一定要娶像你一样的女子为妻。”
  她只当这是孩童的玩笑话,并未放在心上。没曾想,七年后,她瘫软无力躺在绛云殿里,险些一语成谶。
  绛云殿管事太监来寻李栩,一进亭子便抹着泪跪请李栩回去。看他这狼狈模样,大抵是李致去绛云殿找不到李栩,底下这帮看顾不力的宫人,都挨了训。
  鞋子散落在地,郑妤捡起给李栩穿上,让杨公公把人领回去,转头出宫。
  回去当夜,她便发起高烧,头晕晕沉沉,意识模糊不清。眼前一会儿是她的卧房,一会儿是漫天棠花,一会儿是凤眸薄唇……
  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好似快死了般,反复出现幻觉。
  她浑身滚烫,通红的手无力垂在床边,青筋遍布。恍惚一刹,好像有一只冰凉的手掌托住手背,顺势将四指贴在她掌心,把她的手圈起来藏回被子。
  如坠五里雾中,她昏昏默默,抓紧唯一能挑起她知觉的手不放,糊里糊涂喊出一个名字。
  那只手顿了下,接着拇指用力按住她弯曲的食指,难道她惹他生气了?可他是谁?她又喊了谁的名字?
  竭尽全力将沉重的眼皮撑开一条缝,那人面容一闪而过,再想确认,眼睛却无论如何都没法睁开。
  她喊他名字,得不到回应。她想,一定是她看错了。她不断给自己灌输“不可能”的想法,梦中人的形象反倒变得具体。
  这真是一场令人感到无比羞耻的梦……
  落霞飞雪,海棠树下,破碎青裙铺地,上覆粉嫩花瓣。轧着的长腿稍稍抬起,她痛得五指收拢,被迫跟他对视。
  羞耻之余,心头莫名涌起一股禁忌的快感。高高在上的神灵,此刻犹如困兽,瞪着一双泛红的眼睛,控诉她走神。占有欲迫使他要她眼里心里都是他,连她片刻分神都不允许。
  沾染雪融水的海棠花,在她汗湿的肌肤上触压吮啄。由浅入深,她含泪娇啼,由深入浅,她粗喘挽留。
  欢歌戛然而止,磨得人心痒难耐。他扼住她下颌,鼻尖相抵,冷声逼问:“看着我,我是谁?”
  郑妤吞声饮泣,攀着他肩膀吻上薄唇,颤声回答:“我的……夫君。”
  他对模棱两可的答案不满意,箍住柔软腰肢带向自己,问,“告诉我,谁是你的夫君?”
  从梦中惊醒,身上汗津津,里衣湿淋淋,及腰长发潮润,发梢滴水。
  掀开帘帐瞧,天已大亮。解霜轻扣房门:“小姐醒了没?温公子来了。”
  濒临梦醒那句追问言犹在耳——告诉我,谁是你的夫君?
  第19章 嫁妆
  “这是做什么?”郑妤瞅着杂七杂八的物件堆满院子,疑惑发问。
  大至床榻、桌椅、屏风……小至铜镜、花瓶、饰品……整整齐齐,一应俱全。
  眼神落在双鸾菱花螺钿镜上,镜中倒映出怔愣的表情。
  这面瑶镜,是先前燕王府送来的聘礼之一。
  郑妤放眼望去,发现好几件眼熟的物件。
  屏风后闪出来个人影,齐晟环抱双手,神气十足往后一靠,眨眼挑眉。
  招摇显摆的花孔雀,无时无地不在风流自赏。郑妤上前行一礼,手指在周围指一圈,茫然问:“这些……嗯?”
  齐晟长腿微曲,眉飞色舞道:“给你送嫁妆啊。这点小事我本是不愿亲自来的,奈何李……宫里的舅祖母不太想见你,又念在往昔情分不忍对你不管不顾,所以热心如我,代为走这一趟。”
  原来不是聘礼,是嫁妆。
  郑妤扯扯嘴角,好似有一片羽毛,轻飘飘扫过心尖,又轻飘飘飞走,最后竟是连影儿都寻不见了。
  “他让你送来的。”她语气淡淡的,然而内心十分笃定。
  齐晟为彰显他说话的可信度,收起吊儿郎当的姿态,眼睛上瞟,站得笔直,对天发誓:“真是舅祖母让我送来的。”
  “齐明明,你每次说谎,眼睛都会往天上看。”郑妤无情拆穿,冷脸转身道,“拿回去,我不要他的东西。”
  齐晟揪揪她衣角:“燕燕,虽然你们做不成夫妻,但也没必要成为仇人吧?这只是他一点心意……”
  “我不需要!”郑妤扯走衣袖,同齐晟划出一定距离,“易地而处,若是你喜欢的女子,送礼贺你新婚,你能坦然收下?”
  “民女有事急着出门,劳烦齐公子从哪搬来的东西,便还回哪去。”
  走出大门,千篇一律的街道,万古不变的铺子,毫无新意。
  郑妤在街上漫无目的溜达,走着走着,突然看见熟悉的身影。她小跑追上,拍他肩膀打招呼:“温寒花。”
  温昀回头见是她,和煦回礼:“郑姑娘,好巧。”
  “去哪?”
  “去吏部,领任职文书。”
  看到文书所写,有人欢喜有人忧。
  郑妤为他能回乡任职高兴,温昀一为即将远离眼前人伤怀,二为无法留京任职略感失落。
  庙堂也好,江湖也罢,都是为百姓做事。因家中母亲无人照料,温昀起初本不想留在宣京,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他对宣京产生了眷恋。
  据说,榜眼去了礼部,探花去了京兆府,进士及第一十八人,仅八人被指派为地方官,饶是谁也想不到,其中有一人是温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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