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我……”郑妤羞愧咬唇,“那我去驿站找人。”
她稍稍用力转动手腕,试图将手从他掌中抽离,奈何李致似乎并无放她离开的意思。
“本王回驿站比来你这容易。”
郑妤愣愣点头。他鞋底潮湿,应是到过渡口,从渡口到驿站,远比到郡府近得多。
“你当真不知本王为何而来?”李致凝眸盯着她瞧。
郑妤垂首避开他带有审视的目光,不说话。
头顶蓦地一沉,郑妤屏住呼息,心跳陡然加快。李致突然松手,手失重下垂,手指掠过玄衣,他低声闷哼。
郑妤拍拍自己的脸,长长吐出一口气:“我先给您处理伤口。”
她后退一步欲去取药箱,不想李致竟揽住她的腰,将她圈入怀中。四面八方都被白檀香包裹着,她闻着混杂血腥的檀香,心乱如麻。
温热呼吸从头皮渗透下来,她不敢轻举妄动。
“郑云双,你在玩弄本王吗?”
郑妤心想,究竟是谁玩弄谁?不是他撩拨她这个有夫之妇吗?不是他说话模棱两可吗?不是他……召幸歌女吗?
她蹙眉轻叹,尝试去掰腰间那只手,“殿下,是您在戏弄我。”
无论距离、动作,还是姿势,都已经超出安全范围,跟他接触的每一处,皆如火炙。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若被人撞见,后果不堪设想。
李致五指紧扣,她折腾许久都掰不开,遂使劲拍李致手背:“李殊延,放手。”
右手放开对腰的钳制,背上的左手却压得更重。李致捏住她下巴,凑近耳廓,沉声道,“旧忆街,你借酒撒泼轻薄本王。次日,你撕毁本王送来的画卷,还指使村妇勾引本王。你视本王为玩物,如此戏耍,不该给本王一个解释?”
滚烫气息伴随着抑扬顿挫的粗喘声喷洒耳畔,她头皮发麻,四肢发软,想逃离他怀中这方寸之地,奈何后背被他死死束缚着。
“什么画卷?我没见过,更没有拾掇曹娴勾引你。”
“昭武元年,本王让远谟送到丹阳的画卷。”
郑妤呼吸一滞,止不住战栗。寒霞山,草屋,同榻,她偷亲他的画面。画卷被毁……是温昀!
好似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来,燥热消退,她只觉得冷。她偏头,下巴脱离桎梏,冷冷道:“李殊延,你到底意欲何为……”
“七年前,我嫁人,你送这画来羞辱我。如今,你又拿这画,破坏我和温寒花的关系。”郑妤泣不成声,“我已经一无所有了,你还想怎样?我承认,我没能彻底放下你,我会情不自禁靠近你,可是……可是……。”
“我和温寒花过得好好的,你为什么要出现?”她情绪濒临崩溃,最后几个字与哽咽混为一体,难以听清。
李致哑口无言,心想明明是他来兴师问罪,怎又被她倒打一耙?
“你与他和离,跟本王回宣京,本王娶你。”李致正色道。
“晚了,晚了!我嫁人了,你想随手给我一个身份,让我待在后院里,做你见不得光的侍妾吗?还是当个无名无份的通房,伏低做小分担多余的恩宠?”
郑妤发狂挣扎,不惜专挑伤口下手。伤口受创,疼痛撕心裂肺,李致无奈放手,主动拉开距离。
“你走,娶郡主也好,娶蓝姑娘绿姑娘也罢,跟我无关。”她爬起来,打开房门,扒着门框大口大口喘气,“我过得……很好,不需要你可怜。走,别出现在我眼前。这辈子,下辈子,永生永世,我都不想再见到你。”
“郑妤,你……”李致气得直呼其名,羞辱的话卡在嘴边,最终没舍得说出口。
失仪,失态,动念,动怒……他一次次因为这个女人,失了身份,失了威严。
耗费七年想从中抽身,却以失败告终;好不容易决定遵循本心,偏偏她优柔寡断。李致想不明白,曹氏薄待她,温昀辜负她,她为何还要留在这鬼地方蹉跎年华。
两厢对峙,两败俱伤。
半个时辰前有人鸣冤,温昀赶来处理,顺路想来看看郑妤。不想未进后院,便听到声嘶力竭的咆哮声。
温昀火急缭绕赶来,跑过去抱住抖如筛糠的妻子,温声询问情况。
郑妤埋进他颈窝,咕哝不清说了好几句话,他未曾听明白,想开口再问时,郑妤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温昀抱紧她柔声安抚许久,郑妤才语不成调:“让他走,我不想……看见……他……”
“好好好,我们不见他。”温昀抱紧郑妤,转而对李致道,“燕王殿下,请你离开。”
李致抬眸轻笑,笑自己在她身上接连落败,笑郑妤愚昧天真,宁可跟一个末位郡守委曲求全度日,都不愿随他回京。
郡主和王妃,哪一个条件不比待在这弹丸之地强?在丹阳这小地方,温昀尚不能护她平安喜乐,待回到宣京,朝臣两面三刀,官场捧高踩低,朝堂危机四伏,潜在矛盾无限放大,她难道还能委曲求全去维系风雨飘摇的婚姻?
第39章 目击
昭武八年八月初二, 阴雨濛濛。雨中,一伞一人,踽踽独行。
漫无目的游走, 不知不觉,郑妤便走到了长青街和金匀弄岔口。她定住脚步,偏头望向长青街,眼神空洞。
右转,行一里路, 便是驿站。郑妤将伞稍稍举高, 匆匆一瞥,驿站阁楼上, 一人负手而立, 倚栏俯瞰。
遥遥对望一眼, 她立即把伞压低,走向金匀弄。
沿金匀弄直行,至一处破旧茅屋前, 郑妤轻叩柴扉, 迟迟无人开门。
半晌, 一布衫书生撑起雨伞,叽里咕噜念叨着之乎者也,前来开门。
“姑娘找谁?”
郑妤记得孟幺有位宅家读书的哥哥, 行一礼道:“孟公子, 小幺可在家中。”
“你是温夫人吧?时常听阿妹提起你。”孟尝道, “雨太大, 先进屋来坐吧。”
孟尝打开柴门相迎, 转身朝屋里招呼:“阿娘,来客人了, 找阿妹的。”
茅屋低矮拥挤,书籍纸张遍布各个角落。郑妤落座,孟尝给她倒来一杯热水,去敲孟幺房门。
没听到回应,他推开房门溜达一圈,拐去厨房。
“阿娘,阿妹去哪了?”
“天知道跑哪鬼混去了,现在也没见人回来。”孟母骂骂咧咧,“昨夜让她把豆子剥好,我今早进来一看,活儿一点没干。”
孟尝回来转述孟幺不在家,郑妤担忧问:“她几时离家的?”
“我……再去问问。”孟尝尴尬挠头。
须臾,孟尝回来,道:“阿娘说她昨夜出去的,大概亥时三刻。”
“那岂非一夜未归?”心中的线猝然绷断,郑妤直觉不妙。
历年来,丹阳频有女子失踪之事,这未及笄的少女一夜未归,家里人竟漠不关心?
孟尝尚未意识到事情严重性,低声嘀咕:“是啊,这丫头平时不会这么没规矩。”
郑妤扶着矮方桌稳定心神,面色凝重道:“孟公子,自晨间起来,我心中一直不安。”
“啊?温夫人可是病了?但我阿妹也不会治病啊……”
此人简直呆若木鸡,被他这样一搅和,郑妤反倒怀疑自己太过杞人忧天。
“我可能是许久未见小幺,思虑过多。”郑妤抿一口茶,竭力克制胡思乱想,“若小幺日落前还未回来,劳烦孟公子到郡府知会一声。我……实在放不下心。”
此时,孟母抱着菜篮子进来,啐道:“这鬼丫头打小就不让人省心,不是打王麻子家的狗,就是偷杨大嘴家的桃,照她那野性子,指不定又躲哪个簸箕偷懒了。”
民间家庭大多如此,重男轻女,全家人盯着儿子刻苦读书考取功名,对女儿疏于教导,孟家亦是如此。若换作孟尝一夜未归,孟母绝不是这个态度。
雨势渐收,郑妤起身告辞,一再请孟尝,等孟幺回来给她知会一声。
孟母一听就不高兴,撂下菜篮子斥道:“从这去郡府多远啊,我儿子忙着读书,要是明年还考不上,你赔得起吗?你家夫婿是少年高中婚娶不愁。可我儿子今年二十八了,没有功名媳妇都娶不到。”
当年温昀和孟尝在同一个书院读书,两人才学不相上下,深受夫子赞赏。他们一同参加昭武元年科考,温昀一举夺魁,孟尝名落孙山,此后屡试不第,孟母心有不平在所难免。
可她一点都不担心自己女儿吗?同样是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天下当真有如此偏心的母亲?
孟尝抓起一颗梅子塞进孟母口中:“阿娘你少说两句,温夫人也是担心阿妹。”
孟尝送她到门口,信誓旦旦保证:“温夫人放心,日落时分,无论阿妹有没有回来,我一定给您带话去。”
回到郡府,郑妤坐立难安,隔一段时间,她就走到窗边观察天色,艰难捱到日落。
孟幺,果然未归。
郑妤跑到前堂请都头派人去找,都头以不合章程婉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