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她只是循规蹈矩不敢造次,奈何齐晟三番五次死缠烂打,终于有一次,她鬼使神差跟他一起去了。
  有一就有二,但齐晟是个靠不住的,有过一次落井下石,她及时止损,再不愿意当齐晟同伙。后来年岁渐长,齐晟出入宫闱频率减少,两人联系渐渐减少,感情也就淡了。
  “燕燕,我们是过命的交情,你老是齐公子长齐公子短的,多生分。”齐晟长臂一伸,勾肩搭背靠过来。
  桌案猛然一颤,郑妤抖一激灵抬头,正对上李致眼睛。他盯着齐晟搭在她肩上那只手,那眼神仿佛能隔空砍掉齐晟的手似的。
  她扯扯嘴角,握住齐晟的手拿开,敷衍称一声“明明”。
  银箸穿透米饭撞击碗底,裂缝自碗底怕至碗沿。李致撂下银箸,不咸不淡对穗丰道:“小齐喝多了,送他回去。”
  “等等,我和齐明明一起走。”何络速战速决扒完最后一口饭,抄起兔毛斗篷跟上。
  活跃气氛的人走了,厅堂内外无人吱声,焰火爆竹声反倒震耳欲聋。
  “洋芋。”
  “啊?”郑妤怔愣,顺李致目光看向手中筷子,后知后觉自己夹的是洋芋。
  “跟本王一起吃饭,很煎熬?”
  “不敢。”
  “十分煎熬,但不敢说。”
  “不是。”
  “不是不敢说,而是不想说。”
  鸡同鸭讲,郑妤不搭腔,郁闷端起杯盏喝一口,才发觉喝的是酒……烈酒入喉,辛辣非常,她端起茶喝一大口,缓和咽部灼烧感。
  “随你怎么想。”
  李致抬手示意,远谟呈上两个盒子。一为方块状的桃木盒,一为长条状的白檀木鎏金匣。
  “挑一个喜欢的。”
  如果她没猜错,桃木盒是温昀送来且被远谟收缴的礼物。至于白檀木,他喜爱的木料,则是他准备的礼物。
  郑妤同时拿起两个盒子晃了晃,通过声音猜出里边物什后,将它们放回原位,道:“都不喜欢。”
  “最不喜欢被试探。”
  李致先后打开匣子:“妤娘说什么试探?都是母后给你的。”
  他不过命人仿了一个桃木盒而已。
  “你时常去见母后,当知她身体每况愈下。”他站起来,望着漫天烟花,低声轻叹,“拖延婚事,算计利用,不择手段,负你痴心……本王自知亏欠你良多,在此向你赔罪。”
  郑妤呆呆凝望桃木盒里的白玉镯,心不在焉听李致说话。
  “郑云双,你可愿意暂放芥蒂,与本王假成亲,以解母后忧思?”
  第55章 晦意
  一点星火悠悠升空, 在夜幕中炸开,化作星辰散落。
  掌心接住花生米随手一抛,咸香在唇齿间蔓延。齐晟举起白釉瓷杯,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咱们为李殊延操碎了心,他要是还拿不下燕燕,我看不起他!”
  何络坐在屋脊上,托腮仰望夜空,连句敷衍的回应都不屑给。
  一粒花生米弹到她脑门上, 她捡起来, 恶狠狠砸回去。
  “大过年的,干嘛不高兴?”
  “过了年, 我就要进你们长公主府, 一想到要和你这混子抬头不见低头见, 我怎么能高兴起来。”她抚脸贴面,黯然叹气。
  齐晟将酒杯抛向远处,双手枕在脑后, 翘起二郎腿:“说得好像本公子乐意娶你似的。”
  “我当然知道你不愿意。你不帮着你祖母给我立规矩, 我就谢天谢地了。”何络冷哼一声, 转身背对他。
  齐晟心里有人,她知道的。不过她又不喜欢他,他喜欢谁, 她也不关心。但是吧, 以后经年累月待在一起, 两人的关系定然有所变化, 断然无法像如今这般纯粹。
  先前, 她听到郑姐姐的惨淡经历,虽未见过温家恶婆婆, 但已对这种人深恶痛绝。而今,轮到自己,如何能不担心?
  再者,她见过郑姐姐对小舅舅少女怀春单相思的结局,也见过小舅舅欲诉相思恨无凭的下场。若往后朝夕相处,她对齐明明动了心思,又该如何是好?
  前路有太多未知数,自婚事敲定之后,她便惶惶不可终日。
  “你说这话我可要伤心了。”齐晟装模作样扶住胸口深呼吸,“我什么人你还不清楚,为了兄弟两肋插刀。祖母若给你立规矩,你只管来找我便是,哥帮你出头。”
  “说得好听。一次两次还好,你乐意帮我摆平。三次四次呢?以你的性子,必定不耐烦。再五次六次,你肯定骂我矫情。”何络白他一眼,“郑姐姐的前夫,原先也是个脾气好的,可郑姐姐的下场,你也看到了。”
  “我跟他不一样。”
  “你们男人都喜欢标榜自己不一样,但本质上都一样,小舅舅也不例外。虽然我希望他能把郑姐姐追回来,但其实不想郑姐姐轻易原谅他。”
  “轻易得到的,永远不被珍惜。”她说着说着,泪湿眼眶。
  想起天上的母亲,和一辈子没受过母亲好脸色却不离不弃守护,最后还被牵连的父亲,何络总忍不住想哭。
  “哎哟怎么还掉珍珠了?”齐晟手忙脚乱凑过去,翻遍全身口袋没找出一块帕子,急得满头大汗,“何络络,别哭了,我们又不是非要跟祖母住一起。等过个一年半年,我们就从长公主府搬出去,到时候,祖母哪还能为难你。”
  “那你要为难我怎么办?”何络抽噎问。
  “郡主娘娘,小的哪敢为难您啊!”
  “你现在不敢,以后呢?难保不会把喜欢的姑娘娶回来,难免受她挑唆。”何络脑瓜子里已经有过千百种设想。
  “不会,不会的。”齐晟对天发誓,“首先,祖母和母亲都不可能容许我娶她;其次,她的身份,不可能做妾;最后,她……不喜欢我。我和她,绝无可能,你放心吧。”
  咚——烟花盛放,子时将半,芥园中人,仍未谈出个结果来。廊下,一人负手而立,一人倚靠柱子,对着绚烂焰火,言语交锋。
  “殿下想让太皇太后宽心,找个门当户对的贵女,嘉和郡主、钟大小姐、包括刚才来的四小姐,您随便挑一个娶了便是,何必大费周章。”
  娶她得不偿失,这点他不会不明白。
  “你把本王推给别人?”李致目光幽幽。
  “殿下这话何其可笑,我与您毫无关系,用推这个字不恰当。况且,我和您算不上自己人,其他人也不能说成别人。”郑妤方才喝下半杯酒,此时晕晕乎乎的,说话稍微大胆了点,“不久前,应该是我生辰那日,您还说过,会娶一个家世、样貌、品性各方面都过得去的王妃,纳几个貌美侍妾。这不挺好的?”
  “你当真觉得好?”李致试图从她眼中找出破绽,可那双桃花眼里掺着醉意,什么都看不出来。
  郑妤额头轻撞柱子:“好啊,有什么不好?”
  “一点都不好,本王要娶的是你。”
  “哦?殿下为何要娶我?”
  李致抬眸远望烟花,声音不大但语气十分笃定:“你知道。”
  “我不知道。”
  “那本王告诉你。”李致一步步逼近,抬起她的脸,正在此时,新年钟声敲响,余音缭绕,一片雪花拂过眼角,勾起眼尾上挑,他一字一句道,“本王看上你了,如何?”
  万户院前爆竹轰鸣,水上飘零的猫,在新的一年,终于上了岸。
  看上你了……
  如何?
  多么理直气壮啊……郑妤没忍住笑出声:“若我今年十三岁,听到这句话,会欣喜若狂,三五天都睡不着觉。可我今年二十三岁了,您的赞誉贬损,于我而言,一文不值。”
  矫健手臂青筋曝露,经络分明,郑妤抬手抓住李致手腕,眯眼浅笑。
  指甲轻轻刮蹭青筋,她慨叹道:“殿下从未用心了解过,我想要什么。”
  柔滑指腹蹭过的地方酥酥麻麻,似有一只虫子刺破表皮钻入血管,爬进心脏深处咬上一口,随即,藏在里头的情愫汹涌而出。李致垂眸轻笑,指上力道加重,捏紧她下巴,小指勾了勾脖颈,问:“那你想要什么?”
  脸颊蓦地发痒,郑妤余光下瞟,虎口旧疤映入眼帘。唇角微凉,血玉扳指紧贴肌肤,他素来没有佩戴指环的习惯,今日竟在拇指套了扳指。
  方才没留意,这会她才发现,他今日衣着打扮,乍看与平时无二,细看大不相同。
  平素垂落后背的青丝,被缠丝镂金冠高高束起,显得他愈发丰神俊朗。眉,比以前黑浓;眼,不似从前冷漠;唇,已有些许弧度。
  而他眸中倒映的自己,也变了。
  “妤娘?”李致将她的脸抬高些,重复问,“你想要什么?”
  不知何时眼中蓄了一滴泪,她没理会,盈盈一笑答:“我想要你……”
  “好。”
  “……给我堆个雪人。”
  “好。”他这一声回应不比上一句果断,听起来有点失落似的。
  灯笼下,夜雪中,男子手脚笨拙,折腾一个时辰,也没堆出个雪人形状来。女子举着伞站在边上,聚精会神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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