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这里冷,你先回屋去。”
郑妤转动伞柄,伞面积雪四处飞散,她摇摇头,发出一声尾音绵长的“嗯”声:“我走了,你会作弊。”
“你就这么不相信本王?”李致手捧白雪,回头问。
他双耳通红,仿佛能滴出血来。寒冬腊月,风飒飒,雪簌簌,他把貂裘披在她身上,想来被冻得不轻。
她望向躲在廊下偷看的男男女女,想让他们再取件狐裘来,话到嘴边,她又不想喊了。
不过吹风受冻一个时辰,这就心疼了?真没出息。她话锋一转,承着李致的问题回答:“殿下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我当然不信你。”
“云岫,给她换个手炉。”
云岫听到命令,依依不舍去取手炉。穗丰跨出一步,被岁稔抓回去。
“作为兄弟,我劝你别去添乱。”
穗丰横眉怒目:“就眼睁睁看着她给殿下难堪?”
“这就为你们殿下打抱不平了?”解霜瞪着穗丰,“我们小姐当年遭受的难堪,谁为她鸣过不平?”
岁稔腆着笑脸挤到穗丰和解霜中间:“什么你们殿下我们小姐,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再过一个时辰,廊下那几个人挨不住困意,接二连三回房休息。
听到李致喊,郑妤强撑精神上前,她敷衍一笑:“殿下堆出的雪人,果真独特,简直旷古烁今。”
大方块上叠小方块,还能用掉两个时辰的人,舍他其谁?
“你不满意,本王推掉重来。”他抬起手正欲推小方块,郑妤急忙挡住,道:“不必了,我能看出它是雪人,勉强算合格。”
“聘礼本王明日送来。”
“我只是说雪人合格,可没说答应跟你假成亲。”郑妤捡起刚落在雪地上的梅花,插在小方块侧面。
“妤娘,你戏弄本王?”他揪住后领,把她提到自己身边。
她拍开冷冰冰的手,背对他嗔道:“不可以吗?”
李致按住她左肩低笑,语气略微宠溺答复:“可以。还有什么想要的,你一并说了。”
她得逞转身:“我想要你给我折一支花。”
“如此简单?”李致反问的功夫,便折下一支带雪梅花递到她手里。郑妤拈着梅花左右晃荡:“当然没那么简单。”
“弯腰,俯身,低头。”她拈花挠她侧脸,笑意盈盈。
“你只喝了半杯酒,过了两个时辰,还未清醒?”他收起外露的情绪,又变回庄重肃穆的燕王,“明日醒来,岂非又忘得一干二净?”
“妤娘,你当真醉了?”
“我……”郑妤揪住他袖角,踉踉跄跄,嬉笑道,“当然醉啦。”
醉酒的人,是不会说自己醉了的。但她说醉了,那便是醉了。李致顺从俯身贴近,头低至她触手可及之处,鼻尖相抵。
他从袖中摸出一枚口径略小的血玉扳指,套在她左手拇指上。
“本王不和醉鬼较劲。”
换言之,她有权力为所欲为。
桃花眼眯成一条缝,郑妤摸摸他的头,而后摘下一朵梅花勾在缠丝发冠上,再摘下一朵,别在他耳侧。
枝上梅花稀稀拉拉,一大半都已簪在他头上。郑妤心满意足点头,轻推胸膛把他推正,退后两步观摩自己的杰作。
天边显现一抹绯色,她痴痴低喃:“天快亮了……”
酒醉之人该醒了。
她解下貂裘还回去,正色道:“最后一样,我想要一纸和离书。”
第56章 溪雯
大年初三, 细雨绵绵,气温一降再降。
郑妤搓搓手,覆面哈气:“齐公子, 你在我这坐了一个时辰,一句话不说光喝茶,消遣我啊?”
“你让我再酝酿一会。”
“那你想好让云岫找我,这太冷了。”郑妤起身要走,齐晟噌一下站起来挡在面前, 睁大眼睛看着她, 看了好半天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扭扭捏捏开口。
“这事说起来难以启齿, 还有点过分, 但我是在……”齐晟殷勤添茶,“燕燕,你大发善心帮我这次, 我齐晟以后唯你马首是瞻。”
“得知李殊延要娶你, 溪雯快气疯了。”
他所称的“溪雯”, 即是钟璇。郑妤并不感到意外,且齐晟踌躇之时,已经猜到事情跟钟璇有关。
大理寺宴会那日, 她在知冬巷看到的, 正是齐晟和钟璇。
摄政王娶妻足以令宣朝上下抖三抖, 娶的是刚被夫家休弃不久的女子, 这事便耐人寻味。偏他们曾经还有过婚姻, 经说书先生们添油加醋,关于她和李致的爱恨情仇, 不知被魔化成什么样了。
事情传出去没多久,听说宣京不少贵女,都哭哭啼啼闹着要出家当尼姑。钟璇不同,她直接提刀去问李致,屡次吃闭门羹。钟璇一怒之下,砍伤玄衣卫强闯王府,后来被捆着送回大司马府。据说,没见到人。
“你想让我安排他们见一面?”郑妤问。
“是也不是,我想让李殊延知晓她的心意。”
“他那般敏锐,如何不知钟姑娘心意?”
“他猜到,和溪雯亲口说出来不一样。溪雯说出来,他才可以明确拒绝,断了溪雯念想。”齐晟挠头,“不然她总觉得,李殊延对她不一样,她还有机会。”
别看钟璇心直口快,但在情爱一事上,跟矜持淑女一模一样。她从不跟李殊延表明心迹,只会拐弯抹角说些似是而非的话,等着心仪之人开口求娶。
可齐晟明白,李殊延根本不喜欢钟璇。他待钟璇宽仁,只是因为二十年前,那场噩梦中,钟家二叔,为他而死。
一如他待卢氏姐妹宽厚,不止因为他们母亲是姐妹,更因为他们共同的舅舅,为他而死。
齐晟揪着桌布流苏,惭愧道:“燕燕,我知道自己有点强人所难,你要是不愿意,就当我没说过。”
“要我做什么?”
“带我来此做甚?”李致望着芩芜坊的牌匾问她。郑妤并未正面回答,敷衍说进去便知,催促他跟上。
王妃命令他行事,愈发得心应手了。李致啼笑皆非,尾随郑妤步入芩芜坊。
行至窄廊,郑妤蓦然止步,五指张开往后伸。他停下脚步,垂眼打量贴在胸口的纤纤素手。
“溪雯,你别喝了。”听到齐晟喊钟璇,他嘴角笑意僵住,牢牢捉住离他而去的手,攥在掌心。
大晚上找他,就为了带他来听别的女人诉衷肠?李致拉着她转身欲走,她扒着柱子死活不撒手,眼神透出恳求。
陶瓷破碎声响,拉扯二人一顿,紧接着听到钟璇嚎啕控诉。
“凭什么!凭什么她郑妤能得李殊延青睐!就因为她喜欢他多年?可我守在他身边的时间,胜她千倍万倍……”
“凭什么郑妤能后来居上!是我先认识他的,是我跟他并肩作战,是我钟家为他效忠,他怎么能娶郑妤呢?”钟璇一掌劈在桌上,石桌开裂,手亦伤得不轻,她压抑声音哭泣,“我喜欢他二十年,整整二十年……”
齐晟垂头丧气给钟璇包扎:“溪雯,单方面喜欢,不该奢求回应的。再喜欢,都是一厢情愿而已。”
郑妤颔首赞同,单相思和死缠烂打,只会给对方增添负担而已。想到这,她偷偷上瞟,目光所及是他迎风浮动的衣襟。
而在郑妤看不见的头顶,李致的目光,恰好落在她身上。
郑妤将蜷在她腕上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剩最后一根时,那只手再次捉住手腕,不容分说把她带离庭院。
梅树下,她背靠树干,李致负手立于前方,不言不语,只直勾勾盯着她看。
他在等她解释。
郑妤低声嘀咕:“齐公子找我帮忙,所以……所以……我就带你过来了。”
他仍然不说话。
她又补充道:“他就是想让您明白钟姑娘的心意。”
“你呢?”
这话听着怪耳熟的,曾经她问过好多次“你呢”,想听他的想法和意愿。如今,他竟也开始关心她的想法了。
“我……也想让您明白。”她抬头仰望他,字句铿锵道,“明白爱慕您的女子都有怎样的人,再慎重考虑,是否有更合适的王妃人选。”
希望他选择她,并非随意决定,而是见过世间各种各样的女子之后,仍会坚定不移选择她。
或许她不该去做这种无意义的试探,毕竟他们只是假成亲而已。可她就是,莫名其妙这样做了。
她慎重其事的模样,逗得李致发笑。他哂道:“谁有意谁无心,本王概不在乎。本王只想知晓,妤娘所谓的爱慕者当中,可包括你?”
“当然不。”她决然否认,“我心坦荡,愿殿下亦如是。”
等他觅得良人,或三年期满,他们将会和离。这是她提出的要求,用以警醒自己:不该心存妄念。
“我今日还要去永宁寺祈福,钟姑娘那边,希望殿下跟她说明白。”郑妤行礼拜别,转身迈步,却被裙摆绊住脚了。
回头看,玄履正踩在拖尾上。郑妤抚额闭目,猜想他莫不是中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