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郑妤瞟见李致脸色不佳,惴惴解释:“我为他求情只因他是位好官,而且他是受我牵连,我良心难安。没有……别的意思。”
薄毯半披,湿发垂落,鬓发发梢滴水,水珠滑过纤纤秀颈,掠过锁骨,落入幽深秘境。他窥见春色如许,忘乎所以看得出神。
深更半夜,花前月下,这个时辰来铅华苑,简直是给自己找罪受。咽喉干涸,李致情不自禁吞咽,香津淌入喉咙,非但没让沙漠带去甘霖,反而加剧干旱。
他一开口,嗓音沙哑低沉:“时辰不早了,改日再议。”
只听吱呀一声,房中已无李致身影,郑妤一头雾水望向门外,自言自语嘀咕:“那好像不是须弥庭的方向啊……”
她扶着膝盖起身,瞥见胸前领口大开,后知后觉,那是……去冷泉的方向……
次日清晨,郑妤掀开车帘,何络已在车里。何络见她打扮先是一愣,而后亲昵挽起她的手挨着坐。
“姐姐这身打扮,我差点没认出来。”何络哭丧着脸倒苦水,“自从去太学旁听,我再也没有睡过懒觉了。”
“长公主府规矩森严,自然不能像在王府一样无拘无束。如今你我一起上学,不如去跟殿下说说,回来住一段时日?”郑妤帮着出主意。
“算了。”何络撇撇嘴,趴在她膝上,“还有两月成婚,熬过这个月我就能回王府待嫁,若是一个月都挨不住,以后如何是好啊!”
“不想嫁人,不想嫁人,不想嫁人!”何络跺脚撒泼,马车上下颠簸,招致正在驾车的潘简叫苦连天。
及至散学,郑妤走出书堂,便看到阮祜在廊下等候。她改变方向准备绕道,阮祜突然回头喊她,小跑过来。
郑妤避无可避,拱手拜道:“阮公子见谅,在下要送郡主回府,恕无法赴约。”
她说完大步走开,阮祜亦步亦趋尾随其后,像狗皮膏药一样,怎么甩都甩不掉。
“郑姑娘。”
郑妤脚步一顿,阮祜抓住她手腕不放。郑妤无法挣脱,心下烦躁,皱眉斥道:“阮公子,你太无礼了。”
“你真是她!”阮祜欣喜若狂,捏在她腕上的手指力道稍稍加重。
她用力一甩,没甩开,只好将手抬高摆到他眼前:“阮公子知晓我是谁,应知做出此等冒犯之举,会产生何种后果。”
阮祜还想纠缠,拐角处走出一个人,气势汹汹冲过来推开阮祜,劈头盖脸一通说教。
“孟公子?!”
“温夫人?!”
两人认出对方俱是一惊,郑妤道:“你怎么来宣京了?”
“听说温兄蒙冤入狱,我与几位同窗代丹阳百姓,为温兄击鼓鸣冤。”孟尝答道。
“小幺可与你一起进京?”
“来了,你若不急着回去,等我拜会完姜先生,带你见见她去。”
七月流火,风起叶落。当皇帝被废的消息传出时,郑妤已有七日未曾见过李致。
这七日里,流言风向瞬息万变。最初,有丹阳百姓为温昀喊冤在前,李致因利乘便,列出皇帝十六宗罪公之于众,李栩民心尽失。过了一两日,摄政王筹谋废帝的消息不胫而走,百姓对此莫衷一是。又过一两日,庐江郡上空出现紫云祥兆,庐江出王侯的谣言甚嚣尘上。可庐江郡内并无藩王,谣言站不住脚,来得快去得也快。
第七日,事情终于尘埃落定。
废帝李栩,重奸佞远贤良,偏听偏信,不哀民艰,不恤臣意,淫逸乖张,昏聩无道。摄政王自拟罪己状,退思补过,请立新君。经文武百官议定,遣废帝李栩幽于南郊行宫,着永和帝与卢太后嫡子——晋王李翊即位。
“让晋王即位?”郑妤惊得打翻茶盏,“他怎么会让小晋王即位?”
桑梓摇摇头:“奴婢也不知,听说赵太傅得知此事,气昏了。”
赵太傅毕生为李致鞠躬尽瘁,眼看着成事在望,李致却将皇位拱手送人,没被气死都算万幸了。
“卢四小姐,未经王妃许可,您……哎……”
卢清涟不顾云岫阻拦横冲直撞,二话不说拽着她就走。
“四小姐去哪啊?”
“跟我去长乐宫见表哥,你们夫妻俩意见相左,凭什么要我姐姐承担后果。”卢清涟语速飞快,粗暴把她推上马车。
长乐宫里死气沉沉,卢清漪在抹泪,李致正襟危坐,不为所动。一见她来,李致冷冰冰的神情才有所缓和。
“娘娘……”郑妤跪坐在卢清漪身旁,卢清漪抱着她泣不成声。
郑妤看向李致,眼神询问。李致抿唇不语,剜一眼卢清涟。
“木已成舟,无可更改,望皇嫂尽快接受事实。”
卢清漪涕泪横流,哭着求她:“燕燕,你想当皇后对不对?你跟殊延说,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娘娘,晋王即位的消息已昭告天下,非我一人之力可以更改。”郑妤深感为难。她理解卢清漪的顾虑,同样不愿小晋王登基,可她也不愿违心说出想当皇后的话。
卢清涟急得团团转,一把薅起郑妤嚷嚷:“表哥就是因为你才把皇位传给翊儿,除了你没人能改变他的意思。郑云双,我姐姐待你不薄!”
“放肆!”李致拍案而起,推开卢清涟把郑妤护至身后,“大呼小叫,不敬亲长,回去闭门思过。”
场面并未因为少了卢清涟咋咋呼呼而有所静谧,卢清漪的啜泣声始终在长乐殿回荡。
郑妤和李致视线交汇,匆匆移开。若郑妤没来,他大可以拂袖离去,可她在身边,他便不能把烂摊子留给她收拾。
“去把翊儿接来。”李致耳语道。郑妤郑重点头,悄悄溜出长乐殿。
李致敛去眉宇间为数不多的温情,沉声道:“皇嫂,不要用眼泪逼燕燕就范。”
所有人都知道郑妤性子软,便都利用这一点胁迫她,诚然,他也是其中之一。
“这事,就让翊儿自己决定。”
卢清漪不同意:“翊儿还小,此等大事他如何能决定……”
李致充耳不闻,招手让李翊进来。
他牵过李翊,轻声道:“翊儿,皇叔皇婶与你母后意见难以统一,故由你自己决定,要不要当这个皇帝?”
第66章 诡计
“倘若晋王殿下方才拒绝了你, 你作何打算?”
回想起长达一刻钟的沉默,郑妤心有余悸。三个大人心都悬到嗓子眼,纷纷等着一个八岁孩童做决定, 得亏李翊泰然镇定,换作她面对此等情境,只怕在李殊延问出问题时,眼泪已夺框而出。
但李翊劝说卢清漪那一幕,委实是郑妤没想到的。
八岁孩童, 敏锐察觉母亲所思所忧, 再三向卢清漪保证,绝不与他的皇叔为敌。李栩如此早慧, 经过李殊延三年五载栽培, 掌权后定能有一番作为。届时卢清漪, 大抵会为自己今日成全感到欣慰。
“殿下,您怎么不回答我?”郑妤戳戳李致手臂。李致蓦地倒下,头靠在她肩上。
他双眼紧闭, 双手随意搭在她腰上, 咕哝道:“本王累了。”
这七日, 他几乎没合过眼,既要随时盯着绛云殿一举一动,又要留心宫城之外乃至宣京意外, 随时可能出现的变数。
庐江那弹丸之地, 究竟藏了什么秘密?去年, 他潜入庐江查探紫玉来历, 差点折在那地方。此次废帝庐江又起风波, 这二者之间存在关联?还有陆呈那枚紫玉,究竟出自何处?据他所知, 各地妇女失踪仍时有发生,可福烁已故,是谁接手了这营生?
“累了就好好休息,别东想西想。”郑妤覆住他双眼,微抬食指抚平他的眉,“睡醒再想。”
“燕燕。”
“嗯?”
“燕燕——”
郑妤轻声笑问:“怎么了殿下?”
“无事。”李致微微勾起嘴角,偷偷收拢双手,她不躲不闪,他便得寸进尺抱紧些。
金秋八月,新君践阼,改元昭庆,大赦天下。论功行赏,陟罚臧否,罢黜奸佞,任用贤才,朝堂上下进行一场大换血。
大理寺主簿温昀,秉正无私,刚正不阿,饱受奸邪压迫未改其行,为彰其德,擢为刑部员外郎,加敬文子,赏银千两。李翊念其贫寒,赐下宅邸一座。
时隔八年,当年盛极一时的状元郎,再次成为宣京炙手可热的人物。
然与之风光相对的,是如今百姓褒贬不一的燕王。他不顾文武百官坚持,主动请辞摄政王一任,请赵太傅与崔少师辅佐新君,他自己则终日待在家里,养花种草,深居简出。
听岁稔说,李殊延每日都要把自己关进书房里一个时辰,每次出来之后,书案上便留下一沓写满草书的纸。
“陛下让他继续当摄政王,小舅舅自己婉拒了,这又是发哪门子脾气?”何络歪着头看向郑妤,疑惑发问。
郑妤笑而不语,李殊延哪是因为卸任心烦,摄政王的名头不过是空壳子,失去这壳,宣朝实权照样握在他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