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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出阳关有故人 第9节

  这一下子,李渭崖没等二人吱声,自个儿从佩玉摘下,递到二人面前。
  矮个子拱了高个子一下,高个子一脸为难,咽了咽喉咙,才艰难地将目光从佩玉上移开,“我们有个老主顾,今儿来,剩下的,给他留的。”
  听到“老主顾”三个字,李渭崖眼前一亮。
  他装得财大气粗,故作生气。俩人无奈,将李渭崖哄了一顿,说是日后还有好货,欢迎他日后再来,这才将人哄走。
  李渭崖捏着角形青铜器,返回许锦之身边,将东西交给他,也将二人的话复述一遍给他听。
  “看来,今天没白来。”许锦之微微一笑,转头问随风:“人都埋伏好了吗?”
  “郎君放心,不良人们都适应着这个环境呢,不会露陷儿的。”随风回道。
  原来,除了自己,他还安排了别人。李渭崖内心隐隐有些不快,觉得许锦之不信任自己的能力似的。
  “你怎么就知道今晚一定能逮住人?你会算命?还是瞎猫碰到死老鼠?”李渭崖没好气地问他。
  许锦之神秘一笑,没有答他的话。
  其实,这事儿在许锦之看来简单。他已经知道了凶手的杀人动机,又从不信邪术能治病。既然杀人没用,以凶手的癫狂程度,就只能继续杀人。继续杀人,就要继续买这些东西。
  李渭崖因许锦之不搭理自己,正腹诽这人无情呢,利用完人,就把人当破布一样丢弃。
  许锦之转而买了几块碧绿色的零嘴儿,递给李渭崖一块道:“这叫颂厅碧,宫廷小吃,外面不给卖,有商贩就偷偷制了来鬼市卖。这东西不便宜,但还是有富裕的百姓买了回去,想尝尝圣人和娘娘们平日吃的零嘴儿。”
  李渭崖尝了一块,觉得酥脆香甜,口感却不腻,确实好吃,忍不住又多拿一块。许锦之见况,将剩下的都塞给他,心道:这人倒是不难哄。
  就在李渭崖一块接一块地将点心往嘴里塞时,随风低喊:“郎君,你看那人......”
  街道的一头缓缓走过来一个男人,随风之所以留意他,是因为鬼市上,大家虽然都穿着低调,但到底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这个男人套着一件宽大的黑袍,从上遮到下,面上还戴着面巾,只露出两只眼睛。
  “穿得这样黑,也不怕被人踩着。”李渭崖皱眉,随后,他又仔细看了那人两眼,“我怎么觉得这人这样眼熟?”
  “或许就是你认识的人呢。”许锦之脸上的笑意渐淡。
  黑袍男人身后还跟着两个随从,三人一道走向刚刚李渭崖去的地儿。
  “随风,叫不良人们过来。”许锦之吩咐道。
  随风领命前去,许锦之又命李渭崖过去拖住他们。李渭崖做戏做全套,过去对着正在交易的两路人马,各种胡搅蛮缠,一会儿说俩北丐给自己的东西是赝品,要送他们见官;一会儿说黑袍男人跟他的随从,来抢自己的宝贝,做人实在不地道。
  一开始,俩北丐还叫屈解释,黑袍男人自始至终保持沉默,由着两个随从劝架。后来,俩北丐在黑袍男人的眼神示意下,撂下狠话,说李渭崖再不走,就打断他的狗腿。
  这可给了李渭崖合理动手的由头,他在牢房中关了这么久,活动处处受限,早就想活动活动筋骨了。
  “口气倒是不小。”李渭崖故作张狂,引得那俩北丐先动了手。
  但这俩土夫子加起来,都不够李渭崖瞧几眼的。交手三两下,俩土夫子就吃了大亏,被打得瘫在地上起不来了。
  黑袍男人看了随从一眼,两名随从立刻上前,也都是练家子,但李渭崖跟他们交过手,就知深浅——俩随从的功夫虽比土夫子强了些,但李渭崖依旧看不上。
  黑袍男人似乎觉察出不对,转身就想走,却被李渭崖翻身擒住。
  “好汉既非求财,我又与好汉无仇无怨,你又何必要惹这出事呢?”黑袍男人哑着嗓子问。
  “你怎知我不是求财?难不成你认识我?”李渭崖一把掀了男人脸上的面巾。
  不曾想到,此刻受制于李渭崖的男人,竟然是长安县县令王阜知。
  “居然是你?”李渭崖惊讶道,不过随即,他面露厌恶神色,只因这个狗官听人说自个儿跟卖花女童有嫌隙,不分青红皂白,就抓了自己邀功。
  现在一看,原来是狗官跟这些乞丐狼狈为奸,给自己下套呢。
  感受到李渭崖的戾气,王阜知有些慌了,忙道:“好汉,我们之间......这个,从前有些误会。你喜欢这些古董,我也不是不能让,只是......”
  李渭崖突然手上一松,吐出一口鲜血,血直接浸染了王阜知的袍子。
  身上越来越热,每一寸骨头都仿佛被毒虫啃噬着,又痒又痛。并且,这种感觉愈来愈烈——
  今,今天难道是十五吗?李渭崖艰难地抬头,看到一轮满月悬挂于高空之上,他苦涩地笑了笑,到底是大意了。
  几人看到李渭崖这般,面上露出狠色。王阜知的一名随从拔刀,直往李渭崖的要害刺去。李渭崖忍着剧痛躲开,他踉跄着走了几步路,还是被追过来的随从制服。
  王阜知长了一张慈眉善目的窝囊脸,但因做事糊涂,百姓们怨声载道,因他天生跛足,私底下都叫他王跛子。
  此刻,王阜知的慈眉善目变得阴狠毒辣,他从随从手中接过刀,捏住李渭崖的下巴,冷笑道:“你已经看到我了,我不能让你活着,对不住了。”
  说着,他举起刀子,要亲自抹了李渭崖的脖子。而不远处零星几个做生意的小贩,对这边的动静视若无睹。是了,来鬼市做生意的,底子都不干净,谁都不想多管闲事。
  千钧一发之际,一枚石子飞了过来,打掉了王阜知手中的刀子。
  随后,几名不良人边喊着“官府办事,闲人退避”,边手脚利落地从四面八方扑上去,将王阜知、他的随从以及那俩土夫子一网打尽。
  “别来无恙,王县令。”许锦之上前,笑着看向王阜知道。
  王阜知看到许锦之,面色阴晴不定,片刻后,硬是撑起精神道:“许少卿,我来买东西,算不得犯法吧?何必这么大阵仗?倒像是瓮中捉鳖。”
  “买东西就买东西,杀人可就麻烦了。”许锦之笑得温雅,转头笑意全无,“将人全部带回去!”
  “是。”不良人们奉命将人全部带走。
  许锦之这才看到倒在地上的李渭崖,还有他吐的几口鲜血。
  “伤着哪里了?你不是武功高强,带着俩随从,能打一群乞丐吗?怎么这么一会儿功夫,被伤成这样?”许锦之自己都未发觉,他语气里透着的关心意味很浓。
  “没有伤着......”李渭崖虚弱地说完这句,整个人昏厥过去。
  “郎君,最近的医馆是回春堂——”随风道。
  “快,找人将他送过去,快,快。”许锦之连说了三声“快”,眼里透着焦急。
  随风已经很久没看过自家郎君为谁这般着急了。
  第十一章 血祭(十一)
  回春堂的郎中姓顾,在附近的几个坊里,名声和医术都还过得去。
  见有人重伤,还是大理寺少卿亲自送来的,顾郎中根本顾不得穿戴好衣裳,只草草一披,点了灯,就去看李渭崖。
  顾郎中掀开李渭崖的眼皮子瞧了瞧,又给他把了脉,这才开口道:“这名后生乃是中了毒,却是慢毒,虽毒已经沁入五脏六腑,但性命暂时无碍。我这就去开方子抓药,给他化毒。”
  “中毒?”许锦之蹙眉,联想到李渭崖在长安的经历,实在想不到这毒是从何处来的,不禁问道:“可看出是什么毒?在他体内多久了?”
  顾郎中一边抓药,一边回道:“至少十年有余,看不出什么毒。”
  中了十多年的毒......这人母亲早逝,身家厚,又中了慢性毒,许锦之不免脑中勾勒出一幕“嫡母早逝,继母暗害嫡子以图家产”的戏码。
  这世上人人都求富贵,可富贵向来险中求。富贵人家,总是比寻常人家多担凶险。就好比自己吧,人人都羡慕自个儿年少居高位,却不知,风光背后向来险象丛生。经手的案子越多,得罪的人就越多。太多人在暗处等着揪自己的小辫子了。大理寺卿是个老滑头,有案子的时候依仗自己、奉承自己,一旦案子出了什么岔子,他跑得比谁都快,断断不肯为自己多说几句话的。
  思及此,许锦之存了些同病相怜的想法,再看向李渭崖时,目光柔软了许多。
  “郎君,待会儿还要煎药,你熬了一宿了,先睡会儿,我同顾郎中看着就好了。”随风看着许锦之眼底下的一片乌青,心疼道。
  “不必了,待会儿天就亮了,睡也睡不踏实。”许锦之道。
  “那也要歇息一下,天亮了,还要审王县令,到时候又忙得停不下来。”随风劝道。
  一想到王阜知,许锦之眉头一皱。
  顾郎中此刻已经生了炉子,将药倒入陶罐里,看起火候来,听到随风的话,也附和了一声:“许少卿,你安心睡会儿,炉子我就生在床边,既能取暖,也能看着药。”
  听到顾郎中也这么说,许锦之干脆拢了袖子,靠在墙上,闭了眼。
  一时间,屋子里静极了,只剩下炉子里火星子从火苗顶端迸发出来的响声。谁也没料到,后半夜,长安又下了一场雪。
  李渭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他看到天空下雪了,于是,他想找一家酒肆打打牙祭,顺便取暖,但走了很久,只瞧见漫天大雪,却瞧不见一间营生的酒肆。走着走着,他突然吐出一口鲜血,熟悉的痛苦漫过头顶,他倒在雪地里,四肢抽搐,闭眼前的一刻,他在想:自己要是死在雪天里,有没有人知道?
  李渭崖眼睛忽地睁开,愣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毛毡上,屋子里隐隐飘着药味儿,炉子往外吐着火苗。
  “你醒了?感觉如何?”顾郎中笑眯眯地盯着李渭崖,随即将开好的方子拿给他,“药按时吃,早晚各一副。”
  许锦之听到动静,也睁开眼,哑着嗓子说了一句:“你毒性发作,是顾郎中救了你。”
  “还有我们郎君呢,屋里就一块躺的地方,让给你了,我们守了你一夜。”随风可不想让自家郎君吃亏,忙补充道。
  李渭崖忙起身,郑重地分别向顾郎中和许锦之作揖:“感谢顾郎中、许少卿的救命之恩。”
  许锦之张了张嘴,很想问他身体里的毒究竟怎么回事,是不是跟自己想的一样,但到底忍住了,只冷冷一句:“既醒了,就回去吧,今日还有事要忙。”
  大理寺内,许锦之审王阜知审了一个时辰,王阜知嘴硬,竟是什么都没有说,一口咬定自己只是去淘了几件古玩,遇上有人撒泼抢砸,自己反抗之下,情绪过激,才拿刀了而已,终究没伤到人命。
  王阜知是朝廷命官,许锦之不好随意动刑,但他留了个心眼儿,将王阜知暂时收押时,特意叫人带他去瘸老六面前晃了几晃。王阜知一直低着头,看不出端倪。倒是瘸老六瞧见王阜知,眼珠子一动不动盯着他,最后呼出一口浊气,颇有种自觉气数尽了的感觉。
  许锦之调查了王阜知家中的情况,才知王阜知有三女一子,老来得子的他,对小儿子宠得很。可这个孩子长大后,却体弱得无法行走。算命先生说,王阜知命中无子送终,令他多行善事以图改命。王阜知为人刁滑,叫他做善事有如要他命。为了保住这个儿子,他将儿子从族谱中剔除,将他改了妻姓,对外只称是妻子家的亲戚来长安借住。原先相安无事,一年前,这个小儿子忽然瘫倒在地,断断续续养了许久,近来病情恶化,王阜知急得很,私底下到处求神拜佛。正路子无用,就打探邪路子。
  不止如此,有下人亲眼所见,王阜知买了好些稀奇古怪的青铜器入府,这些青铜器原本是放在书房,后来竟都不见了。
  这王家的下人不知是受够了苛待,还是别的什么缘故,一听大理寺来调查,就如同倒豆子般,将自己知道的,全部说了。
  大理寺抓了长安县县令的消息很快传开,自然也传到了圣人耳中。
  长安县县令,官儿不大,却是京官,只能由圣人钦点的人坐这个位置。于是,圣人立刻传抓人的许锦之入宫觐见。
  下了一天的雪,雪停后,湖面上却结了厚厚的冰。
  圣上兴致高,正带着后宫妃嫔在湖边观看冰嬉。
  据说,回鹘人冬日里将木板系在脚下,便能在冰上驰骋。如此,走路既快,又不会战史鞋袜。后来,长安也时兴了起来,不过,却不是为了日常出行。艺人们能作冰上舞,以此取悦贵人。
  许锦之在一旁看着,忽然想到什么,眉头一皱。
  新丰县邪庙附近的村民,都说案发前两日见过一个货郎,这个货郎在大雪天走路很快,不留神就没了身影,且那时他带着大理寺一众人实地探查,并没有发现脚印之类的痕迹。
  他好像知道凶手是如何离开的了。不过如此一来,王阜知就不可能是凶手。他是跛子,作不得冰嬉。
  怪不得王家的下人会倒戈得那么快,想来是王阜知提前安排好的——若他露出马脚,立刻弃车保帅。
  若王阜知是那个“车”,谁会是“帅”?能令王阜知甘愿顶罪的人可不多。许锦之想到这里,不免后背一凉。
  “仲明来了。”圣人佯装才看到他。
  “是。”许锦之恭敬作揖。
  这就是圣人的高明之处了。他故意晾着许锦之,是不满他自作主张;不称官名,只称字,又表达亲近之意。
  冰上的表演还在继续,圣人却起身,往禁苑的方向而去。许锦之只得默不作声地跟上。
  走到一处亭子,圣人挥挥手,示意左右退下,这才问许锦之道:“最近闹得挺凶的那个案子,凶手竟是王阜知?证据确凿吗?”
  “凶手并非王县令,但他......着实脱不了干系。”许锦之答道。
  圣人一愣,许锦之忙将前因后果叙述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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