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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出阳关有故人 第12节

  “何郎君受了鞭刑和烙刑,还不肯交代杀人原因吗?横竖都是一个下场,何苦要多受这些刑罚?难道何郎君在替谁打掩护不成?”是司狱胡髯的声音。
  对方并不答话,只是发出一阵半是闷笑、半是痛苦呻吟的抽气声。
  “如果不是看在许少卿的面子上,早就给你上酷刑了。”胡髯似乎认为对方的沉默,是对自己的挑衅,语气有些气急败坏了。
  “呸!”对方啐了一口唾沫。
  胡髯真的怒了,抬脚往对方身上踹去,随即一边命人锁门,一边骂道:“还当自己是大儒家的郎君呢,子不教父之过,你这种畜生做出这种恶劣的事,恐怕何大儒曾经的声名也是吹出来的吧。”
  胡髯和手下走远,走廊再次陷入寂静。
  李渭崖却是睡不着了,心下觉得不安,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儿一样。
  到了下半夜,李渭崖忽然觉得很热,耳边传来一声声尖叫:“不好了,走水了!”
  一时间,囚犯们拼命摇门呐喊,却无人理会他们。
  李渭崖试着劈开锁链,奈何大理寺牢狱的锁链十分坚硬,短时间内竟拿它毫无办法。
  过去甘愿被这道锁困住,是因为他身上担着任务,不想像寻常通缉犯一样躲躲藏藏。但现在,他再不撬了这把锁,怕是要葬身火海了。
  不远处传出打斗声,眼见火光逼近,李渭崖闭眼运了运内力,正要一掌劈开锁链,一名衙卫跑来,迅速给他开了锁,“李郎君,我们都知道你武功盖世,有人劫狱,童男童女案的凶手跑了,你快想想办法吧。”
  李渭崖来不及多想,忙跑出去,见外面已经乱作一团:守夜的衙卫们一半与黑衣人厮杀搏斗,一半忙着救火。再看胡髯胸口已经被剑扎出一个血窟窿,仍不退缩,勇猛地与劫狱者作战。
  一黑衣人见胡髯受重伤,出招变缓,正欲一剑刺穿他的喉咙,送他上路。李渭崖将内力输送到手心,在牢房内没有劈出的那一掌,重重击向黑衣人。黑衣人手中的剑掉落,顿时吐出两口鲜血,倒地不起。
  其他黑衣人见况,知道是高手来了,不再恋战,忙要撤退。
  “杀人放火完就要跑,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李渭崖目光一凛,脚下轻踩,飞身而出,挡住了黑衣人的退路。
  黑衣人们互看一眼,眼底露出杀意,齐齐而上,却根本不是李渭崖的对手。李渭崖身姿矫健,仿佛浑身有眼,轻松便避开了黑衣人们的围攻,他赤手空拳,将这群人打得节节败退。
  “郎君先走,我等善后。”一黑衣人望向另一黑衣人道。
  那人点点头,手上的剑没有刺向李渭崖,却是往后飞去,将胡髯连人带剑,插在墙壁上。那剑正中他咽喉,胡髯连一个字都未说出口,就咽了气,瞪着的眼睛,分明死不瞑目。
  “敢羞辱我父亲,死有余辜!”那人冷声道。
  四周响起哀嚎声:“胡司狱!”
  所有的黑衣人围成一个阵,肃身的杀意令李渭崖感觉一阵寒意,心下明白这群人欲死战来保他们所谓的郎君逃走。
  不过,他怎么可能让他们如愿?
  李渭崖踢起地上的剑,再一把刺向何从珂的小腹,也将他钉在墙上,动弹不得。不过,李渭崖刺中的是他的任脉,不会致命,只会令他四肢麻痹、丹田气机不升,十分痛苦。
  至于其他人使出的阵法,对于李渭崖来说,更像个笑话。
  黑衣人们见打不过,从袖子中挥洒出迷香,李渭崖嗅入鼻中,忽觉浑身发热,内力似乎被压住了。
  不好!李渭崖心中暗叫一声。
  “主人,我们来了!”是玉奴的声音。
  只见玉奴和阿虎从黑暗中飞出,玉奴衣袖挥舞间,也洒出一种带有异香的粉末,黑衣人们忽觉浑身发痒,无法集中精神,片刻后就被阿虎拿下。
  第十六章 血祭(十六)
  裴游之与许锦之被报信的小厮催醒,听闻大理寺夜里发生的一切,大惊之下连忙起身赶往现场。
  天刚蒙蒙亮,大理寺牢狱一片狼藉。
  昨日值夜的衙卫死伤大半,胡髯的尸体被钉在墙上,早就冷透了。
  裴游之见况,令许锦之留下处理,自己则进宫面圣,向圣人表明此事的前因后果,请求朝廷拨款修缮牢狱。
  孔本全与卫戚早已赶来,孔本全负责验尸、记录,卫戚则忙着给伤员处理伤口。
  李渭崖与他的两名随从一直看守着劫狱的黑衣人们,不曾离开。
  “多谢。”许锦之走过去,郑重向他们道谢。
  “不必谢,这些恶人,碰上了,不可能不管的。”李渭崖摆摆手道。
  许锦之看向已经被包扎完伤口,正躺在地上不断喘气的何从珂,目光中全是失望。
  “我竟不知,师兄还豢养了这么多死士。我原本以为,我很了解师兄,却没想到,连皮毛都不曾看透。”许锦之说这话时,眼底已经没有温度了。
  转身,许锦之又对李渭崖道:“凭信已经取回来了,柜坊的伙计记得你,所以没能让那些乞丐得逞。你速去拿了信,置办宅子去吧。只是,要拿回你的路引,需走一个过程,眼下大理寺乱作一团,你过两日来吧。”
  李渭崖点点头,说了声“告辞”,就领着随从离开。
  圣人一早听闻裴游之的禀报,雷霆大怒,认为如今天下安定,竟有人敢火烧大理寺,这简直是对王法、对皇权的挑衅。于是,圣人下旨,判何从珂及一干黑衣人斩刑,一日后行刑,不需交由刑部核准,不可赦免,也不必再来报。
  何从珂一直到死,都没有说出自己杀人的缘由,也没有说出自己是如何让瘸老六甘心供自己驱使的。胡髯之死,大大激发了众衙卫的血性。胡髯虽鲁莽,但为人正直、极讲义气。故而,为了替胡髯报仇,衙差们把能用的酷刑都给何从珂用上了。何从珂最后被拖上法场时,已经进气多出气少了。
  两日后,李渭崖如约来大理寺取路引。
  许锦之问他:“宅子置办完了?”
  “之前看中的,已经被人买去了,只能临时买了另一处,离大理寺倒近。价格贵上一倍,但宅子很新。”李渭崖答道。
  许锦之顿了顿,似乎在思考什么,过了片刻才又问他:“你做香料生意的铺子看了吗?”
  李渭崖一愣,随即摇头,“还没有。”
  “你抓犯人的事迹,圣人已知,对你多加赞赏。胡髯殉职,你愿意接替他任司狱一职吗?”许锦之下意识居然怕对方拒绝,又添了两句:“有了公家身份,你做生意也会顺畅些。你的铺子若是开了,可以雇人......”
  “好,我答应你。”许锦之的话还未说完,李渭崖就干脆地应下了。
  许锦之有一点儿回不过神,他怎么会知道,他的邀请,对于李渭崖来说,实在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你不会就等着我开口吧?”许锦之狐疑道。
  “我可不知道那群人要劫狱的事儿!”李渭崖气急。
  许锦之瞧他生气的样子,居然觉得怪可爱的,不禁弯了弯唇角,这竟是他这几日以来第一次笑。
  第十七章 负心(一)
  案子破了,圣人赏赐给裴游之和许锦之各一把翡翠尺子,用来告诫大理寺官员继续保持办案效率的同时,需更加公平公正、廉洁奉公。此外,圣人念及许夫人寡母不易,又额外赏赐一箱珠宝。
  晚上,许母不停拿箱子内的珠宝,在身上比划,还跟许锦之说:“宫廷匠人的手艺就是好,不说价值,只说工艺,东市西市加起来也寻不到这样出色的。”
  “朝暮阁的也比不过吗?”许锦之随口回了一句。
  许母一愣,随即笑道:“那不一样,宫廷匠人多在技艺上下功夫,而朝暮阁擅巧思,年轻娘子们更喜欢些。”
  许锦之灯下打量母亲,记忆里,母亲是天生丽质的,只是父亲去得早,她一来为了省钱,二来寡妇不宜打扮艳丽,素日总是清汤寡水的扮相。直到自己步步高走,母亲老来才爱俏了些。
  看到母亲鬓边的白发与眼角的纹路,许锦之蓦地想起一人来——
  “阿娘,朝暮阁的女掌柜邱娘子,你认识吗?”许锦之问。
  许母一边将珠宝收起来,一边回道:“并不认识,怎么了?”
  母亲不认识,邱娘子却道认识父亲,难道她与父亲是瞒着母亲私下来往的吗?许锦之心底起了疑惑,面上却不显。
  “没什么,上个案子时见过她一面,年纪虽大了,还保留几分少女的灵巧,也是不多见。”许锦之说道。
  “世上的能人多了去了,只是擅保养,这有什么稀奇。”许母不以为意。
  翌日。
  许锦之上衙,却见李渭崖到得比自己还早,正在院子中扎马步。
  据说,他已经在西市看好了铺子,打算让玉奴照看着,而阿虎则跟随他一起在大理寺当差。起火当日选择将他放出来帮忙的衙差景左,十分机灵,被他提拔成一个小头领。而大家都见过或听过李渭崖的本事,对这个新上任的司狱倒也心服口服。
  “这身浅青色官袍很衬你,倒比从前见你时,那身杂色狐裘配白色马裤的打扮清爽许多。”许锦之笑道。
  李渭崖收起马步,一本正经地跟许锦之说:“穿狐裘是为了挡风,马裤是为了练功方便。现下这身官袍,倒让我觉得施展不开拳脚。”
  许锦之一愣,他对武功一窍不通,自然不知道穿什么衣裳方便练武。但为了全自己的面子,许锦之只“嗯”了一声,一撩袖袍,往办事的屋子走去。
  大理寺从来不缺事情做,永远都不得闲。平日里,什么疑难杂案,大理寺要查。刑部转来的地方案子,尤其是判了死刑的案子,大理寺还要重新审一遍。
  就比如,三日前,平康坊出了一件案子——这一日,坊市临时设了戏场,大家都围过去看弄戏。突然,不远处的居民区传出爆炸响,随即,台上正表演着的艺人凌疏忽然倒地,当下死亡。万年县的仵作验尸时,发现尸体并无任何外伤,便判断死者患有心疾,是被爆炸声吓死的。很巧,弄出爆炸响的人家,男主人郑大跟凌疏有过矛盾,所以,郑大被抓了起来。很快,郑大认罪,被判处死刑。但这个案子本身疑点重重,加上有名叫元庆的文选人过来喊冤,说真凶另有其人。于是,这个案子从万年县转到京兆府,京兆府再转到刑部,最后刑部又命大理寺重审。
  大理寺众官吏就这件案子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司直苏毅认为:“我认为万年县的仵作判断死者死因,过于武断了。另外,该文选人也有问题,他莫名其妙跑过来替郑大喊冤,难不成他跟这个叫郑大的人从前就相识不成?还是说,他知道内幕?他也参与其中?”
  主簿张屏略张皇地望向他,口吃更加严重,“这,这个文,文选人,可是吏部看重,看重的,你,你说话要,要谨慎才是。”
  其余人,有的认同苏毅的观点,甚至直言不讳万年县官员收了好处,才草草结案;有的则接着张屏的观点,加以深入剖析,认为该文选人才华出众,将来定能在朝堂绽放异彩,所以此案看在他的面子上,也应当重视起来。
  裴游之听到这里,捋了捋胡子,说道:“万年县县令虽出生于世家,十分有背景,但不日将告老还乡,人啊,一旦致仕,往日再多权势,也将沦为尘土了。我们在节骨眼上重审这个案子,不光卖元选人一个面子。来日,谁接管万年县,随便做出一点成绩,也能显得比上一任做得好。同时,若那郑大真的委屈,我们也算救人一命了。此乃一举三得。”
  “还和以往一样。”裴游之望向一直没作声的许锦之,“仲明,你全权负责。有什么难处,尽管开口。”
  “还真的有一个。”许锦之冷不丁地说,“既然死者身上没有明显伤口,说明死因在内,那么就要剖开尸体查看内脏。我一向不擅与死者家眷打交道,还请裴寺卿代我取得死者家眷的同意。”
  “你要刨尸体?!”裴游之惊疑不定。
  要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毁伤者,即不孝。虽说,在玄宗末岁,就开过先河,但那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
  “裴,裴寺卿,我认为,认为许少卿说得对,也,也只有这个办法了。”张屏居然先附议了。
  紧接着,大家纷纷附议。
  裴游之顿时觉得自己被架在了火上烤,可是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这么多人盯着自己,他早就骑虎难下了,不免心中嘀咕:仲明啊仲明,跟你客气一下,你怎么还当真了?
  “咳咳......”裴游之假意咳嗽两声,艰难地应下:“我试一试吧。”
  裴寺卿出马,一个顶俩。
  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跟死者耶娘商量的,但死者的耶娘还真就同意了剖尸体这事。
  于是,死者的尸体被从县衙拉回大理寺的验尸房,孔本全和卫戚师徒俩齐上阵。而大理寺的官吏们半是害怕,半是好奇地聚集在验尸房门外,探着脖子等着看。李渭崖也在其中,不过,他的神情看上去很淡定。
  “你不怕?”许锦之走到他身边,问他。
  “边塞地区,常年征战,被开膛破肚的尸体到处都是,有什么可怕。反正我觉得活人比死人可怕。”李渭崖耸了耸肩道。
  许锦之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他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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