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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出阳关有故人 第24节

  “所以,此镖是证物,需带回去让人看看。”许锦之拍了拍自己的荷包。
  似乎是不喜欢,也或许是对梅儿存了防备心理,李渭崖往外看了看,又将窗户关起,状似无意地从袖中抽出一张完整的符,递给许锦之道:“对了,我刚发现了这个,没烧过。”
  许锦之眼前一亮,“你从哪儿找到的?”
  “榻下啊,还有好多。”李渭崖闲闲地回他。
  许锦之掀了榻上的锦衾,果真在下面看到一沓薄薄的符纸。他拿起细看,虽看不懂纸上符咒,却认得符咒上的印记——那是郊外青云观的印记。
  青云观?许锦之眯起眼睛,慢慢将符咒攥成一团。
  果真是天网恢恢,再无头绪的案子,只要坚持不懈地寻找线索,总会有所斩获。
  “这凶手也真有意思,烧了快一盆的符纸了,偏偏落下这些,还放在人家娘子的布衾下面,不知道在想什么。”李渭崖站在一旁,撇撇嘴道。
  “或许,他是想烧满一盆的,只是突发变故,让他不得不停止。”许锦之幽幽而道。
  “什么变故?突然来了个什么人?”李渭崖下意识想到这一层。
  许锦之淡笑,“凶手真是有趣,说他胆小吧,他偏能做出分尸的举动。说他胆大吧,又要烧这么多的符纸。不过,他既这样怕,事情没做完,估摸着还要继续。今日我们探访邱娘子的住处,并未打草惊蛇,或许可以派人来个守株待兔。”
  “你说,邱娘子家这样富有,惦记她的,怕是大有人在吧。翻墙烧纸,白天肯定不可能,都是大半夜进行。凶手半途而废,如果不是撞见鬼,就是碰上哪个小贼了。”李渭崖自己遭过贼,所以总能往这上头联想。
  许锦之赞许地看了他几眼,接道:“待会儿,我们去左右邻居家中问一问,保不齐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梅儿这时走了进来,许锦之将符纸收进袖中,又同李渭崖四处搜查一番,却没了别的收获——屋子干净得一尘不染,根本不似十几日没住过人。
  许锦之让梅儿问了王婶儿,邱娘子的寝室在近日是否打扫过。王婶儿打着哑语,意思是邱娘子从不让人单独进她休息的地儿,自己只每日洒扫院子和厅堂而已。
  至此,许锦之才确信了一点:寝室如此干净,果真是被凶手清扫过。
  可是,邱娘子的寝室设置了机关,凶手是如何避开机关,进入到寝室内的呢?能知道寝室内有机关,又能避开机关,凶手一定和邱娘子很熟悉,深得邱娘子的信任。
  想到这里,许锦之不禁多看了梅儿几眼。
  梅儿神色如常,还主动交代了王婶儿,让她多多留意屋子外的动静,并嘱咐她,在官府派衙差来之前,不要放任何可疑人等进院子。
  只是,梅儿越是配合,许锦之就越是狐疑。
  不过,他没有显露出什么,反而客客气气地道了别,同李渭崖一起离开。
  透过余光,许锦之似乎看到梅儿站在院子门口,一直目送着自己和李渭崖跨马离开。
  等到出了坊门,李渭崖冷不丁地脱口一句:“其实你也觉得她有问题,对吧?我跟你说,我的直觉很准的。”
  许锦之刚想奚落他,若是直觉真准,怎么会被人偷了钱袋才后知后觉,还被连累到进牢狱。不过,他张了张口,却只是道出一句:“时候不早了,吃羊肾毕罗去。”
  第三十五章 朝暮(五)
  许锦之领着李渭崖在太平坊的坊口停下,拴了马,去到熟悉的摊子前,要了两份羊肾毕罗。
  摊子虽小,只摆了几块毯子和几张食案,忙活的也不过是老板夫妻二人,但来吃的食客倒多,看穿的衣裳布料及颜色,有官吏,也有富庶的百姓。
  老板夫妻二人一视同仁,按照来的先后顺序,不急不忙地给食客上吃食。许锦之和李渭崖二人也是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两份热气腾腾的毕罗。
  “毕罗原是胡食,长安百姓喜食羊肉,不过羊肉炖着吃或是煮着吃,才味道最鲜美,大家伙儿都觉得用油煎了,就失了其滋味儿,故而将羊下水作馅儿,也别有一番风味。这里靠近皇城,很多官员也喜欢这道民间美食,你尝尝。”许锦之向李渭崖介绍道。
  不过,此刻的李渭崖早已饥肠辘辘,管它是不是美食,大口咬下去,将这羊肾毕罗吃了一大半。
  许锦之笑笑,又唤老板多加一份。
  一整个毕罗下肚后,李渭崖吃饭的速度就慢下来不少,他抹了抹一嘴的油,开口第一句还是问案子,“刚刚梅娘子盯着,我们不便行动,那你打算何时去访那些邻居?”
  “不急。”许锦之动作优雅地咬了一口毕罗,细细嚼了咽下,又道:“待回去后,派人把那院子监视起来再说。”
  李渭崖想了想,点点头道:“也成。”
  “明日你要早起,我们卯时三刻要抵达城外的青云观。”许锦之接着说道。
  李渭崖迅速想到那沓符纸,压低声音问道:“你都知道是哪个道观的符纸了?怎么看出来的?我们要起这么早?去晚了是进不去道观里面还是怎么样?”
  面对李渭崖一连串的问题,许锦之却没有作答,只回他一句:“明儿是初一,卫太医喜爱赶早去道观上第一炷香,好祈求神仙真人的庇护。请脉和查案能够凑一起,为何不能起个早?”
  李渭崖一愣,没想到许锦之竟是时时刻刻将此事放在心上,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
  吃完了毕罗,许锦之去结账,触到收在钱袋子里的飞镖时,又想起什么,趁着二人一道去牵马之际,小声道了一句:“今日让你涉险,在我意料之外。总之,我欠你一条命,来日若有机会,我必会还上。”
  李渭崖斜着眼看他,笑道:“就你这文弱书生?拉倒吧。”
  “南北朝时期,韦睿韦将军,就是文臣,他带兵打仗,大破魏军,斩获俘虏一万余人。历来,文臣能读书,也能打仗,而武将擅读书的却不多。你可不要小瞧了书生。”许锦之一本正经地回道。
  李渭崖有些傻眼,他根本不知道韦睿是谁。只是,他觉得,这人虽然不说文邹邹的话了,却开始讲起前朝的典故来,效果还是一样——反正自己听不懂。
  眼见许锦之已经跨马走了一小段路,李渭崖也跟着去,却发现胯下的马走得东倒西歪,根本不听使唤。
  “诶,诶?我现在好歹也是大理寺有品阶的官吏了,能不能申请换匹马?这马吃得不少,脾气还大,这会儿怎么都不肯好好走,怎么办?”李渭崖的声音从生气到无奈。
  “那是一匹母马,你对待它不能如此粗暴,要哄着才行,就像对待小娘子一样。你想换马可以,自己出钱。要不然,只能继续跟它培养感情喽。”许锦之的身影渐远,只留下一串幸灾乐祸的话飘在风里。
  李渭崖没办法,只能在路人有色的眼光里,跳下马,一边抚摸着马鬓毛,一边捏着嗓子,轻声细语地跟这匹母马说话,只愿它不要再耍脾气了。李渭崖举止上认怂,心里想的却是:等老子回去了,定要将你关进马厩,饿你个三天三夜。
  不过,真等回到大理寺,李渭崖气也消了,并没有真的让马挨饿。
  马是没有挨饿,但许家的宅子里,许夫人倒是已经饿了好几顿了。
  许锦之刚回到家,就听秋月说,自己的母亲连日来,早上只喝一小碗浆水粥并咸菜,中午吃半碗汤饼,晚上什么都不吃,连水也不喝。而今日,从早上到晚上,她什么都没吃。
  “郎君,你快去劝劝夫人吧,这样下去身子可吃不消。”秋月满脸担忧。
  “母亲可是病了?”许锦之皱眉,他在心中想着,若母亲真是病了,明日去道观遇上卫太医,等他给李渭崖那小子诊断后,不如就请他来家中一趟,到时候备上一桌酒席,再奉上一份礼即可。
  “我看着不像,郎君还是去看看吧。”秋月催着道。
  “好,我即刻去。”许锦之连官服都来不及换下,就去了母亲院子中。
  “母亲,你......”许锦之敲了两下房门,径直入内,看到的并不是面黄肌瘦倒在榻上的母亲,而是一脸喜色,正在翻箱倒柜的母亲。
  “儿啊,来,来。”许夫人见到他,朝他招手。
  许夫人将几件簇新的衣裳摆在榻上,其中还包括了一件织金锦的衫裙。
  “这织金锦啊,得瘦些穿才好看,我饿了这几天,虽然眼冒金星的,但终于能穿上了。”许夫人语气里都是高兴。
  许锦之很快听出不对劲儿——在达官贵人云集的长安,自己家中可不算是顶富贵的,织金锦这样名贵的布料,母亲再老来爱俏,平日也是舍不得买的。再说了,谁拿这么贵的料子裁衣裳,是往小了裁?很明显,这身衣裳是别人送给母亲的。
  想到这里,许锦之面色一沉,直接开口道:“母亲,您为了穿一身衣裳,就饿自己?还有,这衣裳是谁送的?如果被人知晓,去圣人面前参我一本......”
  “哎呀,你阿娘我是那么分不清好歹的人吗?我知道你年纪轻轻的坐上这个位置,好多人眼热着呢,阿娘不能帮你什么,也不能收人家的礼,来扯你后腿呀。你放心吧,这衣裳不是哪个犯人家眷送的,是刘夫人送的。”许夫人一提到刘家,就乐得合不拢嘴似的。
  许锦之却皱眉问:“刘夫人?哪个刘夫人?”
  “你这孩子,查案子的时候什么都记得,平日里却忘性大。刘夫人,就是吏部尚书刘宴的长媳啊。前些日子的簪花宴......”
  母亲一提,许锦之立刻想起来,忙比出一个“打住”的手势,面色更难看了,“母亲,刘相公可是出了名的清廉,他家儿媳能送你这么名贵的衣裳,一定是有求于您吧,你俩私底下到底在密谋什么?”
  被自己儿子这么审问,许夫人老脸挂不住了,也有些生气道:“什么密谋什么?刘夫人想给自己的幺女选个好夫婿,瞧上了你,人家主动示好,难道我还能拒绝吗?你把你母亲想成什么人了。”
  许锦之深吸一口气,语气平缓一些,但话中还是透露着不悦,“母亲,刘家是什么样的门第?虽说我自认风度翩翩,但毕竟大了刘家小娘子那么多,人家凭什么就非我不可呢?这里头水深,您少掺和。”
  “什么水深?不过就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说你是不是接触黑暗的事情多了,看什么都很黑暗?”许夫人说着说着,眼眶红了起来,伏到案上,委屈得很,“别的夫人,这个岁数了,早就儿孙满堂,整日含饴弄孙了,偏偏你不省心,这是叫我将来去了九泉之下,也无颜面对你父亲,面对你们许家的列祖列宗啊。”
  许锦之拿母亲毫无办法,只得退出门外,喊道:“阿姐,阿姐,母亲唤你。”
  秋月听到,忙应声跑了进来。
  许锦之将母亲塞给秋月后,自己则躲去了书房。
  书案边上,许锦之拿出了梅儿交给自己的那张字条。灯火之下,字条上的字歪歪扭扭的,像蚯蚓一样。若不是为了查案,许锦之这个读书人,真是嫌弃得不想多看一眼。
  “咚咚——”
  随风敲了两下门,随后入内,手里提着食盒。
  “郎君,听说你没吃东西,我从厨房拿了两盘子菜,一道笋干,一道秋葵炖汤,并一小碗粟米饭。”
  许锦之晚上吃得少,且清淡,这两样菜,都是他平日里爱吃的。
  “放那儿吧。”许锦之将书案一侧清空,好让随风放菜。
  随风一边将碗筷摆出来,一边唠叨:“郎君,夫人可好久没哭成这样了,您又怎么伤她心了?”
  许锦之斜睨他一眼,“你刚从母亲那里过来?看来母亲让你送饭是其一,来帮着劝说我,才是最要紧的目的吧。”
  随风脸色一红,挠挠头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郎君,但是夫人的话在理呀,郎君你确实也不小了,刘尚书家又是极好的门第。”
  许锦之拿起筷子,闷声吃饭,并不理他。
  “郎君,莫不是你是嫌弃刘家小娘子年纪太小,没有韵味儿?”随风仿佛开了窍般。
  许锦之凉凉地看了他一眼,随风立马闭了嘴。
  待许锦之吃完了饭,又漱了口,便又开始研究起案上的字条来。
  随风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好奇地歪头看了字条一眼,嗤笑了一声道:“就算是左手写字,也不用写这么丑吧。”
  “左手写字?”许锦之抬头,盯着他问:“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随风放下食盒,笑着解释道:“郎君你忘了?我打小就跟着你,我的字是你教我认和写的。有一次,我右手受伤,就拿左手写字过很长一段时间。”
  “你看。”随风指着字条上的“欠”字,继续说:“字的结构和笔顺都是基于右手设计的,就好比这个‘欠’字吧,无论是枕腕法,还是悬腕法,着力点都应该在第一画,和最后一画上。但是,这个‘欠’的每一画,都有一个着力点,这说明写字的人手在抖,怕支撑不住,这才如此。”
  许锦之细细看了“欠”字,又看了字条上的每一个字,果真如随风说的那样。这样的细节,若非右手受过伤,只能拿左手替代写字过一段时间的人,根本不会察觉。
  “这样说来,凶手不是左撇子,却拿左手写字,要么是右手受了重伤,要么,就是他的笔迹容易叫人认出,他需要隐藏自己的笔法。”许锦之喃喃自语道。
  “啊?什么?”随风听到许锦之的低语,却没听全,好奇地问了一句。
  “没什么,你小子立功了。”许锦之拍了下他的后脑勺。
  第三十六章 朝暮(六)
  翌日一早,青云山上青云观外。
  许锦之刚到那里,就看到李渭崖背着手,对着日出的方向,凭栏远眺,好不惬意。
  “不是不愿早起么?居然到这样早,城门也就刚开不到一个时辰吧。”许锦之看了他一眼。
  李渭崖回身,盯着许锦之额头微微渗出的汗珠子笑,“这山不高,习武之人爬上来,不过一刻钟。但你这样的文弱书生,就要爬上半个多时辰了。所以,你起得比我早,但我到得比你早,都是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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