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人鱼说>书库>综合其它>西出阳关有故人> 西出阳关有故人 第38节

西出阳关有故人 第38节

  “河北道可算不上天高皇帝远。”许锦之面色一沉。
  “那就是于县令胆子肥呗。”洪六接道。
  “你是说,于县令贪墨了赈灾款?你怎么知道的?”许锦之问。
  “大家都这么说,我也是听我阿耶说的。”洪六脖子一缩。
  许锦之紧皱眉头,沉默半晌,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洪六也不敢打扰。
  片刻后,许锦之才道:“行了,你提供的线索很有用,先退出去吧。”
  最后是邱八。
  此人对洪六说的话,反应极大。
  “放他娘的狗臭屁!什么臭鱼臭虾都敢往老子头上踩一脚!草儿长那么丑,我能看上她?我告诉你,老子眼光很高的!就算是自渎,也不会上那个村姑!”
  邱八骂骂咧咧,唾沫都喷到了许锦之脸上,许锦之厌恶至极,却不动声色。
  “邱八,要想证明自己清白,就要说清楚你屡次找草儿是做什么,以及,你为什么会被砍掉一根手指头。有许多人亲眼见过此事,不是你否认就能否认得掉的。”许锦之淡淡道。
  邱八憋红了脸,似是受到天大的侮辱,可又碍于什么人或事,不能将事实道出。
  许锦之也不着急,看了眼天色,轻声道:“目前,嫌疑最大的就是你了。三日之后,若是寻不到更可疑的,只能拿你交差了。到时候怕不是一根手指,你的整条性命都不保了。”
  邱八的性子经不得激,大约是觉得天大的事,都不如自己性命重要,也就干脆敞开说了,“我那是替人背了黑锅。”
  “谁?”许锦之实则明知故问。
  “还能有谁?”邱八眼中闪过一抹阴狠,“杜三儿,我干耶。他不是个人,当年,草儿阿娘不乐意留在寨子里给他当夫人,自己悄悄跑下山,杜三儿丢了面子,从此记恨上了。三年前吧,我们下山打劫,遇上在河边洗衣裳的草儿,杜三儿眼睛都直了,说草儿长得跟她阿娘一模一样,就是没她娘身段儿好。抢上山那天,他当场就要把人办了,但草儿那丫头鬼精鬼精的,自己跑去夫人那里,求得夫人的庇护,后面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许锦之问他:“杜三儿让你背黑锅你就背呐,他对你有救命之恩?”
  “屁的救命之恩,在寨子里,要么跟任老大,要么跟杜三儿。可是任老大那人吧,只信任自己看得上的,比如康九。我想过得好,只能跟杜三儿。只是杜三儿这人疑心重,不付出些什么,他是不会真拿你当兄弟的。”邱八看了看手,眼底的阴狠之色更浓,“我替他剁了手指,他承诺我,把粮仓交给我看管的,结果到现在也没实现。”
  “他不仁我不义,该说的我都说了,可以走了吧?”邱八问道。
  许锦之点点头。
  邱八走后,随风迫不及待地问:“郎君,你觉得谁最像凶手?”
  许锦之看了眼他,“你觉得呢?”
  “我觉得......”随风刚要说,突然想到什么,话锋一转,语气立马谄媚起来,“我觉得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郎君觉得。”
  许锦之看他头发凌乱,从柴房被放出来后,连把脸都来不及洗,整个人从没这么狼狈过,就知他有多盼着破案,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
  “让你说你就说,什么时候学会的这套假意恭维。”许锦之正色道。
  “是。”随风摊开宣纸,指着道:“这个洪六刚来寨子,怎么知道那么多事?我总觉得他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爽直。还有呢,邱八把草儿堵在草丛中,是大家都看见的事,包括后来,如果不是他屡次骚扰草儿被看见,也不会被剁手指。难不成,这也是杜三儿让他做的?我觉得邱八的话漏洞百出。”
  “还有呢?”许锦之问。
  “还有......”随风挠了挠头,“没了。”
  “能够观察入微,已是进步。不过,这些嫌疑人说的话,其背后不合乎伦理的地方,你却没有仔细想过。比如,如果邱八说的是真的,为何草儿第一次就能找到夫人?夫人管这档子闲事,对她有何好处?是同为女人,怜悯女人的境遇,还是她俩先前就认识?再比如,洪六知道这么多,他是通过什么渠道知道的?他是为谁做事?”许锦之从谈话中发现诸多疑点,还想再说,却见李渭崖匆匆赶回来,于是收住话题,只淡淡一句:“还有很多,你可以再去想想。”
  随风与李渭崖打了个照面,得意地抬起下巴,仿佛在示威:如今,郎君也乐意栽培我了。而你,只配干些苦力活儿。想跟我争宠,没门儿。
  李渭崖蹙眉,懒得理会他,只面向许锦之道:“有收获。”
  许锦之目光中透出光亮。
  李渭崖将搜出的证物摊在地上,径直道:“康九屋中搜出一小瓶不明粉末,我凑近一嗅,倒与昨日我们在山中闻到的怪味一致,应当就是你说的什么僧冠掌。”
  许锦之拿起瓶子,仔细端详,还放到鼻前闻了闻,表情复杂。
  瓶子有些旧了,瓶身刻着大约三年前,在中原极其流行的一首诗作。以此看出,这一小瓶的粉末,是康九蓄意藏着的。
  据康九所说,雾中阵法是沈瞎子教他的,那么,粉末自然也是沈瞎子给的。先不说,一个江湖行走的赤脚郎中如何得的扶桑国之物,就说康九与沈瞎子这么些年一直维持着联系,康九却故意装作不熟,是想隐瞒什么呢?
  李渭崖又指着一件蓝布肚兜,目光中流露出厌恶,“这是邱八屋子里晾着的,刚刚也问了,证实是草儿的。草儿哭哭啼啼,对邱八十分害怕。于郄将其护在身后,草儿才敢说实话,原来邱八经常骚扰她来着,嘴上还一堆借口,说草儿偷了杜三儿什么家传宝贝,自己要替杜三儿搜她身。”
  “这个邱八,果真不老实。不过,直接把女人的肚兜挂在屋里,他生怕旁人不知道自己和草儿的关系?不怕再被剁一根手指?这显然不合乎常理。”许锦之道。
  “还有这个。”李渭崖指着最后一个金灿灿的圆饼子,“这是从洪六的榻下搜出来的,他包了里三层外三层,很是珍惜的样子。”
  许锦之饶有兴致地把玩这块金饼子,“刚才还是一团迷雾呢,这会儿雾气渐渐散了,露出真相一角了。”
  李渭崖可不傻,听了这话,慢慢品咂出什么,立时转身道:“我去把邱八和洪六带回来,让他俩当面对峙,看谁先露出破绽!”
  许锦之并未拦着他,转头向守在门外的小喽喽讨水喝。
  小喽喽应了一声,很快端进来一碗水,“贵人请喝,这是山泉水,解渴,还甜。”
  许锦之见水清澈,喝了两口,果真如此。
  小喽喽见许锦之满意,问了一声:“大当家的让小的来问,案子还要何时才能告破?”
  许锦之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回:“说三日,就是三日,大当家的莫急,心急总是吃不了热豆腐的。”
  “好咧。”小喽喽退下。
  不一会儿,邱八和洪六被带了回来。
  洪六缩在一边,半张脸红肿,嘴角还渗着血渍。邱八怒气冲冲,一直瞪着洪六。明眼人一看,就知发生了什么。
  “这厮把女人的肚兜挂我屋子里,想要栽赃我!”邱八冲许锦之道。
  “我没有!”洪六委屈兮兮地辩道。
  “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投奔了康九那个小白脸。我上次还看见,他从山下回来时,特地给你带了化瘀膏。你俩交情可不浅呐。”邱八咬牙切齿,眼中露出精光。
  “那是因为我受伤了,听说康九人不错,这才舔着脸求他的,事后,我帮他挑了好几天的水,算是报答了。”洪六急着解释道。
  “是报答,还是借着报答的由头,行告密的事,只有你自己知道了。”邱八冷笑道。
  “我告密?告什么密?你做的那些龌龊事,大家可都看见了!”洪六挺起胸膛,说完却又直往李渭崖身后缩。
  “什么龌龊事?大家在哪里?”邱八怒极反笑。
  洪六还要说什么,被许锦之打断。
  “这块金饼子,是康九给你的?”
  洪六看到金饼子,顿时哑口无言,愣了半晌,才开口:“不,不是。”
  邱八冷哼一声,“不是他,还能是谁?”
  “哦——”邱八拉长声音,接着道:“我知道了,康九是替大当家办事的,我替三哥办事。到底是大当家的容不下三哥,想要剪掉他的羽翼,还是康九心怀不轨?”
  “你胡扯!那块饼子是我偷来的!”洪六涨红脸,大声道,“上个月,你们杀了一个生意人,抢夺完他的财物,就把人丢悬崖下了。我偷偷下去,将他的尸骨安葬,才发现他身上还藏了一块金饼子。”
  邱八一想,确有其事。
  “就算金饼子是你捡的,也不能说明你和康九就是清白的。”邱八道。
  俩人站在原地,一通掰扯。
  李渭崖听得一个头两个大,正欲喝止,却收到许锦之一个制止的眼神。
  许锦之凑近他耳朵,低声一句:“将康九也带进来,好戏即将登场。”
  李渭崖看向他,从他一本正经的脸上读到一个词:狡猾。
  第五十四章 草台(五)
  俗话说得好,一个和尚挑水喝,两个和尚抬水喝,三个和尚就没水喝了。
  眼下是,一个嫌疑人自圆其说,两个嫌疑人初露破绽,三个嫌疑人就破绽百出了。
  邱八揪着康九,质问他,究竟是大当家的容不下自己,还是他康九看不惯自己,竟然买通洪六这么个瘪三来陷害自己。
  洪六被骂瘪三,自然不忿,仗着李渭崖在身前顶着,也骂了回去,说他是走狗,还说他不要脸,敢做不敢认。
  康九说,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还对天发誓,如果是自己指使的,愿遭天打雷劈。
  这几天,每天都下雨。邱八被康九一番毒誓怔住,但下一刻,自己不甘示弱地发了更毒的誓言,说如果自己做过这等龌龊事,就死无葬身之地。
  因为过于激动,以及表达自己对草儿的不屑,邱八又道:“我又不是没见过女人,我以前在山下,也是有过相好的,现在还时常能梦中与她相见。草儿这种又丑又黑的女人,怎么能和她比?”
  康九忙面向许锦之道:“许少卿,某认为,应当请草儿姑娘来一趟,当场指认这个无耻之徒。”
  “不必了。”许锦之这才开口,“此事已经有定论了。”
  四个人,包括李渭崖齐齐看向他。
  许锦之将藏于袖中的瓷瓶儿丢给邱八,令他闻闻瓶身,觉不觉得气味熟悉。
  从许锦之拿出瓶子的一刻,康九的表情就显得有些慌乱。
  邱八凑近嗅了又嗅,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这个气味,这个气味......”邱八拼命回忆,回忆起来的那一刻,又有些狐疑,“好像是在梦里闻到过的。”
  “这是康九从山下带回来的僧冠掌粉,你们不是用它来对付我们的吗?你第一反应是在梦里闻过,可见,你在睡梦之中吸入的量,远比拿这些害人时,吸入得要多。”许锦之说这些时,余光状似不经意,瞥向康九。
  康九挺直了背,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镇定自若。他的每一个小动作,都在努力传达着一个信息——他在努力掌控局面,可是,局面似乎要脱离掌控了。
  许锦之唇角微勾,揭开真相:“康九和洪六都信誓旦旦地说你对草儿有不轨之心,并且言之凿凿,说许多人亲眼见过你骚扰草儿姑娘,那么,这件事应该就是真的。但你却宁发毒誓,也不承认,那么,真相只能是,有人利用僧冠掌粉的致幻性,让你丑态百出。但目的是什么,我目前还不知道。”
  说到这儿,李渭崖与邱八都想起一件事。
  “窗户!”
  李渭崖发现邱八屋子的窗纸新换过,与整个乱七八糟又显得破旧的屋子格格不入,所以,他才特意留意到。
  邱八啐了一口道:“我说怎么就老子的窗纸天天坏,被人一嘬一个大窟窿!原来是你这个混蛋搞的鬼!我非拎你去大当家的面前,要个说法!”
  说着,邱八就冲向康九,提起他衣领,就要往外拖。
  康九看上去就是个文弱书生,哪里是五大三粗的邱八的对手,眼看着就要被拖出门外。
  许锦之一直用眼神示意李渭崖,不必出手,不必管。
  果然,康九拼命抓住门框,怎么都不肯出去,实在抓不住了,才怒吼一声:“你说你有心上人,可是你当初对你心上人做了什么!”
  邱八一愣,当即松了手。
  “所以,你是为了十一娘,才害我的?”邱八觉反应过来后,觉得不可思议。
  “自打被你强迫后,十一娘上吊自杀。她才十六岁啊,十六岁啊!”康九头发狼狈,眼圈儿翻红。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