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出阳关有故人 第53节
“想喊人来帮忙呐?门儿都没有。”李渭崖身体向前一跃,稳稳接住剑。
于松白脸色难看至极,将许锦之又勒得狠了一些,“聪明反被聪明误,你就不怕激怒了我,我真的杀了他?”
“你要杀早就杀了,何必废话?不过,杀了我,你横竖都是必死无疑。有我在手上做人质,你还有活命的机会。”许锦之没有丝毫害怕,冷声道。
“你闭嘴,如果不是你,今天就不会有这么一出。”于松白不能接受自己被打得措手不及,紧张得直出汗。
许锦之甚至能感觉到他脸上,有什么黏糊糊的东西一直在往下掉,掉落到自己肩上,散发一种难以言说的恶心气味。
于松白要扮作老管家的模样,固然得用材料把脸糊得像一些。
对许锦之而言,这些恶心的材料,落在自己身上,比自己被挟持,还要令人难以接受得多。
“你们,都滚远点。给我准备一辆马车,快。”于松白冲李渭崖他们喊道。
李渭崖露出嘲讽的笑意:“这是你家,你叫我们给你准备马车?”
“少废话,你们不给我活路,那就一起死。”于松白已然失了耐心,短刀的刀尖刺入许锦之的皮肤,渗出一丝丝血珠。
李渭崖笑不下去了,他拱了一下身边的傅令山:“发什么愣?你是他大舅子,你给他安排呀。”
傅令山皱眉,犹豫了一下,还是吩咐手下,去给于松白准备一辆脚程快的马车。
于松白挟持着许锦之,傅令山和李渭崖一左一右夹着于松白,其余人跟在身后,乌泱泱一群人从于府的后院儿缓慢走至大门前。
一辆马车已经停在那儿,于松白用眼神示意许锦之先上,待许锦之登上马车后,傅令山从路旁捡起一颗石子,射向马屁股。
马受了惊吓,嘶鸣着往前奔跑,将还没上去的于松白甩了下来。
傅令山拔剑向前,以为于松白稳稳落入自己手中时,黑暗中忽然落下一伙身穿夜行衣的人,为首的那位,一剑斩向傅令山的手腕,傅令山的右手就这么被活生生斩断。傅令山是先看到断手,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忙捏着手臂,发出一声声痛苦的惨叫。
黑衣人们并不恋战,救了于松白,就立刻消失在夜色中。
“叫你自作主张,快找郎中吧你。”撂下这句话,李渭崖奔着夜色,追马车去了。
另一边。
许锦之在马车内,被撞得晕头转向。
他三番两次想要掀开车帘去勒马,但每次都被摔回马车内。
好不容易找到这么多证据,也好不容易让于松白原形毕露,要是现在死在马车上,那也太冤了不是?
“别怕,我来了。”熟悉的声音自马车外响起。
李渭崖从天而降,落到驾驶马车的位置。夜风吹起车帘一角,许锦之看到他挺拔的背影,心中顿时安定几分。
马车似乎是闯进了一片树林,许锦之看到前方竟是悬崖,刚刚安定的心情,忽而又悬到嗓子眼。
“悬崖,前面是悬崖。”许锦之提醒他。
“看到了。”李渭崖回道。
他用出全身力气拉住缰绳,可马跟疯了一样,即便是绳子快拉断的情形下,马也没有停下的迹象。
既然悬崖勒马不好使,李渭崖目光中露出一丝狠意——
眼看马车即将冲下悬崖,危急关头,李渭崖没有丝毫犹豫,果断出手,长剑出鞘,剑光一闪,干脆利落地抹了马脖子。马匹嘶鸣一声,应声而倒,车轮在悬崖边缘摇摇欲坠,终是停了下来。
李渭崖将许锦之搀下马车,发觉他手心一片湿凉,便得知他被吓得不轻。
“看你被于松白挟持时,也一副冷静样子,还以为你真不怕死呢。”李渭崖低声道。
“人或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被马拉着摔下悬崖,是最冤枉的死法,我当然怕。”许锦之整理一番衣袍,神色已经恢复如常。
李渭崖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嗤笑一声,无奈地摇摇头。
突然,一阵窸窣声传来。
树林深处,一群黑衣人如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目标直指悬崖边上的两个人——许锦之和李渭崖。
“有刺客,闪开。”李渭崖反应迅速,将许锦之赶到一边,拔出剑,就与这七八名黑衣人打斗起来。
剑光在月光下闪烁出一道寒芒,宛如一条银龙破空而出。只见他身形一转,剑势如虹,迅捷无比地迎向黑衣人的攻击。剑光所至,仿佛连空气都被割裂,发出尖锐的破空声。
这七八名黑衣人与李渭崖缠斗一番后,均看出李渭崖武功深不见底,于是并不使出全力同他拼命,而是将目标转至一看就丝毫不会武功的许锦之身上。
李渭崖虽强,但此刻,他并不轻松。一个人面对七八个身手不凡的黑衣人,同时还要保护身边毫无自保之力的许锦之,形势颇为不利。
更糟糕的是,今晚正值月圆之夜,李渭崖的旧疾复发,尽管有卫太医的药暂时压制,但他的脸色已显得有些苍白,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黑衣人步步紧逼,刀光剑影在月光下闪烁不定,杀气逼人。李渭崖一边挥剑抵挡,一边护着许锦之,显得有些吃力。他的动作虽依旧迅捷,却少了几分往日的凌厉。黑衣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虚弱,攻势愈发猛烈。
李渭崖咬紧牙关,朝许锦之喊道:“你快走。”
许锦之看出他旧疾复发,怎么可能把他独自留在这里等死?于是,许锦之不但没走,还悄悄捡起地上一块尖利的石块,以备不时之需。
李渭崖逐渐不敌,一名黑衣人趁机刺出致命一剑,许锦之猛地扑向李渭崖,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那一剑。
剑刃贯穿他的胸口,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衣襟。
许锦之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但还是挤出一丝笑容,气若游丝地说道:“我说过,我会还你一条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李渭崖的心仿佛被重重一击。
邱娘子一案中,他骗自己开窗,差些中了埋伏。那时,自己生气,他郑重其事地同自己说,就当是欠了自己一条命。若有机会,定当回报。
那时,李渭崖根本不当回事,他觉得,许锦之一个弱书生,如何还自己命?没成想,对方说到做到。
可是,这人怎么不问问,自己想不想要他还?
他从未想过,许锦之会为他挡下这致命一剑。愤怒和悲痛交织在一起,他的眼中燃起熊熊烈火。
李渭崖浑身戾气毕露,手中的剑如狂风暴雨般挥舞而出,逼得黑衣人连连后退。
可是,在毒性发作之际,还强行运用内力,就算逼退敌人,李渭崖自身亦受损。
就在李渭崖以为自己今日要同许锦之一道命丧于此时,阿虎及时赶到。
“主人!”
阿虎本就是火药般一点即燃的性子,见李渭崖受伤,顿时怒火中烧,毫不犹豫地加入了战斗。
阿虎虽不及李渭崖武功高强,但他身形魁梧,力大无穷,黑衣人一时之间竟无法抵挡两人联手的攻势。
主仆二人配合默契,黑衣人渐渐落入下风。李渭崖剑法如虹,阿虎拳脚如风,树林中响起一阵阵惨叫声。
最终,黑衣人被杀得片甲不留,死伤狼藉,寂静的树林再次恢复了平静。
李渭崖丢下剑,吐出一口鲜血,虚弱地坐在乱石堆里。
“主人!”阿虎跑过去,就要坐下,用内力为李渭崖疗伤。
李渭崖摆摆手:“我没事,先去救许少卿。”
阿虎走到许锦之面前,发现他已经昏迷过去,身下的血越积越多。阿虎撕下自己的衣裳,给许锦之粗浅地包了一下,随后向李渭崖禀报:“主人,他失血过多,昏迷过去了。我瞧着,必须立马拔剑,否则有性命之忧。”
“你带着他,去城里找郎中拔剑。”李渭崖迅速作出安排。
“主人,这里不安全,那些黑衣人还不知道会不会再来,你一个人——”
“这是命令。”李渭崖不容他质疑。
阿虎咬牙道:“那主人你千万注意安全,我快去快回。”
于是,阿虎背上许锦之,用轻功离开树林。
第七十四章 屠龙(十六)
阿虎带着昏迷中的许锦之,一路从树林回到城中。
正要向路人打听医馆,忽见不远处有处棚子,还亮着灯火,不像是官府施粥的棚子。走近一看,才发现是一处施药棚,一位老者坐在棚内,正为排着队的难民把脉。
阿虎放下许锦之,朝老者道:“郎中,这里有位中了剑伤的人,可否先行为他看看?”
排在最前的难民原本因为阿虎的插队,感到不悦,一看茅草上躺着的人,立马出声道:“我认识他,这是许宣抚使,他给了我们吃的,他是个好官。”
更多的难民涌上前来,看清许锦之的脸,再听阿虎在旁解释,说他是因查案,被刺客所伤。所有民众自发将棚子围起来,不但把最先看诊的机会留给他,还要待在这里,一起保护他。
老者依民众的意思,走到许锦之面前,翻了翻他的眼皮,替他把脉后,又端来烛火,细细查验了伤口,这才开口:“没伤到心脏,但伤及血管,剑要尽快拔,否则他会因失血过多醒不过来,这条手臂也会废掉。”
“那便请郎中拔剑。”阿虎拱手请道。
老者挥挥手,示意他出去。
阿虎走出棚子,一直守在门口。
虽然心系主人安危,但这是主人交给他的任务,他必须完成。再者,看到现在,他不得不承认,许锦之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官。但凡良心未泯的人,都会选择在这种时候守护他,直到他安全。
此时此刻,悬崖边上。
李渭崖盘坐在地,他的双手轻轻地放在丹田处,随着缓慢而深沉的呼吸,体内的内力开始流转。每一次吸气,他都仿佛将天地间的灵气纳入体内,而每一次呼气,则将体内的浊气排出。随着内力的运转,他的身体逐渐放松,伤痛似乎在一点点地消散。
半个时辰后,李渭崖起身,虽还是有些虚弱,但面色已经恢复如常。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儿,倒出一例丹药,放入口中。
随后,李渭崖走到那些黑衣人的尸体前,仔细摸查——他发现这些黑衣人头发半湿半干,身上还都有着陈年伤疤,并且,他还从黑衣人怀中搜出一瓶药。
依照药丸的气味和颜色,李渭崖不觉得这是什么解药,更像是毒药。
如果是毒药的话,那这几人的身份基本可以确定了——应该是由某人豢养的死士。
在于阗,也有富商或贵族专去民间搜罗一批家贫快要饿死,或是身上背负血海深仇的人。搜罗完后,将他们秘密养在身边,平日里好吃好喝待着,还请高手依据每个人的特点,教他们武功。这些人因为主人的慷慨,得以在人间多活几天,还活得这样好,或者大仇得报,此生了无牵挂,都对主人忠心耿耿。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当主人交给他们任务时,他们必须成功完成,若是被擒,宁可自戕,也不能泄露主人的秘密。
“于松白这个狗东西。”李渭崖骂了一声。
除了毒药和满身的旧伤外,李渭崖无意间,还发现了另一条线索——这些黑衣人,有好几个脚底都有淤泥,散发一股子腥臭气味儿。
这几日又不曾下雨,哪来的淤泥?这帮人活在臭水沟不成?
再翻了翻他们的衣裳和鞋子,找不到更多线索后,李渭崖撕下黑衣人身上一块布料,将一双鞋和药瓶包了,直接离去。
回到于家,已是下半夜。
于家彻底乱作一团,所有的下人都站在前院中,稍稍有些头脸的,正在被傅令山的随从严刑拷问。
李渭崖没工夫关心这些,径直回了屋子,看到阿虎和随风都守在榻边,许锦之胸口的剑已经被拔出,且重新包扎过,正静卧于榻上。
“路上遇到卫神医,卫神医已经替他拔了剑,止住了血,说是人尚在昏迷中,但无大碍,休息休息就好了。”阿虎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