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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离前夜 第23节

  旁边又有人投中,引来几声夸赞。
  谁都没留意人堆外这转瞬即逝的对视,唯有云娆察觉这份暗藏的心事,虽不敢表露,觑向水面云影时却无端觉得风清气爽,光景宜人。
  姑嫂俩站了片刻,裴雪琼对这事儿不太擅长,又怕站久了会被人察觉心事,便拉着云娆往别处去赏花。
  等周遭没了人,云娆才莞尔开口。
  “方才那手投壶可真漂亮,我记得上回在白云岭看马球,那位公子也十分出挑,想来是练出了很不错的骑射功夫。”
  “是呀,他家没人习武,听说是他自己肯下苦功才练出那身手的。”裴雪琼倒也没遮掩,不自觉回头看了眼方才投壶的方向,忽然又叹了口气,“只是他过得很不容易,生他的姨娘早就过世了,在伯府里也没人看重。”
  她很少议论旁人家,更不提及非亲非故的少年郎。
  今日这感叹怕是已憋了许久。
  云娆想起崔氏一心为女儿挑个高门贵户的做派,大约明白了她今日来赴宴时为何闷闷不乐。
  两人沿水而行,漫赏天光。
  隔水的一座阁楼里,太子魏元载负手而立,正瞧着对面游玩皇家宫苑的男男女女。
  他年已四十,自幼受名家教导博通诗书,养出了一身儒雅气度。只是文有余而武不足,若不是那身东宫的威仪冠服衬托,单论容貌气度,倒像是个潜心治学的儒人,而非一国储君。
  此刻窗扇半掩,他瞧着水边漫步的云娆,有些诧异地道:“那就是裴砚新娶的妻子?”
  “奴婢都打听清楚了,是她没错儿。”宫人侍立在侧,恭敬答道。
  太子不由往那边多瞧了两眼。
  裴砚重伤冲喜的事他当然有所耳闻,当时朝堂内外交困,他得知宁王最倚重的猛将吊着性命,心里其实喜忧参半。直到后来北夏挥兵南下,边塞诱狼入彀后一举擒获屠长恭的消息传来,他才明白了那俩人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边塞的心腹大患被斩除,他身为储君自然高兴,但宁王借此声望日隆,他派去平叛的将士却节节败退,这事终究令人忧心。
  太子既对裴砚留意,自然不放过身边人。
  隔着溪水将云娆那张脸记住,他又笑了笑,“长得倒是很好。不提家世,倒姿貌配得上裴砚。她旁边那女子是谁?”
  “那是靖远侯府的嫡幼女,叫裴雪琼。”
  “也是个小美人。”太子喃喃,又往那边看了片刻才折身离开。
  ……
  从宫里回来后,云娆隐约觉得薛氏的态度有些古怪。
  先前薛氏只是自恃身份不搭理人,甚至去别苑踏青时都懒得问她的意思,如今倒是爱接话茬儿了,只不过话里藏着刺,听起来阴阳怪气的。
  大约还是为宫宴座次的缘故。
  云娆又不傻,知道那日薛氏坐得比她靠后了些,心里不舒服,倒也懒得计较。
  如今犒赏的宫宴既毕,裴砚每日去军营里习练兵马,她除却晨昏定省和偶尔跟明氏、裴雪琼赏玩说话之外,旁的时候都扑在雕版上。
  富春堂的雕版早就送过来了,云娆借着脚伤休养的时候就已揣摩纯熟,后来便仿了一幅画印在板子上试着雕刻,已雕完了小半儿。
  若这雕版过关,贺掌柜那几幅画她便可放心大胆地接了。
  这两日她都待在小书房,安心捉刀雕刻。
  青霭熟知云娆雕刻版画时的习惯,静静坐在旁边斟茶扫屑,再往旁边摆个小沙漏,提醒云娆每半个时辰起来走走。
  如此连着刻了四五天,倒是成果喜人。
  这日后晌,裴砚习练兵马的事结束后没见宁王有旁的安排,便早早的回府来歇息。
  才踏进枕峦春馆,便觉出了别样的安静。
  迥异于往常仆妇洒扫庭院、丫鬟伺候起居的日常气息,今儿的枕峦春馆特别安静,别说绿溪她们,就连仆妇都像失踪了似的不见人影。
  直到他踏进院里张望,角落里才有位仆妇轻手轻脚地走了出来。
  裴砚敏锐察觉,便没出声。
  那仆妇小碎步跑过来,行着礼轻声道:“将军恕罪。少夫人吩咐了她忙的时候不必伺候,奴婢们怕打扰她才回屋里候着的。将军可有吩咐?”
  裴砚倒也不是真的想吩咐人做事。
  既明白了这异样安静的缘故,便挥手示意她退下,进了二门往云娆的小书房一瞧,果然见她垂首坐在窗畔,被槭树挡住了半个身影。
  夏日天长,这会儿日色未倾。
  枕峦春馆原就坐落在偏远僻静之处,如今没了人声儿,就只有风过庭院树影婆娑,连鸟雀和野猫都没了踪影。
  云娆今日穿的是家常的半臂罗衣,满头青丝用珠钗松松挽起来,大约是太过专注投入,并没听见墙外的对话。此刻仍埋首雕刻,就着案上徐徐袅袅的青烟,倒无端让人觉出种岁月静好的滋味。
  裴砚不由放轻脚步走向窗畔。
  走到跟前,才发现小书房里不止坐着云娆,其实还有青霭,只是这丫头午后犯困,这会儿早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云娆倒精神得很,纤秀的手指捏紧了细麻绳缠起来的小刻刀,拿指腹轻轻推着刀背,在那张木板上一点点的精心雕琢。
  尚未雕成的板子未曾着墨,入目只觉洁净细密,隐隐还能闻见木材的香味。
  裴砚怕惊了她,连累这精细雕刻的版画,便没做声,只站在两步之外看她徐徐雕刻的刀法。
  好半晌,几朵细小的梅花终于雕成。
  云娆似是松了口气,将小刻刀搁在旁边的木托盘上,抬头想伸个懒腰。
  这一抬头,她倒真被惊到了。
  青霭午后犯困睡着的事她早就习以为常,但裴砚是何时回来的?怎么还跑到窗边站着呢?
  脑袋里仍是梅花,她懵了一瞬才站起身道:“将军回来了?”
  说着话,赶紧戳一戳青霭。
  青霭睡眼迷蒙地抬起头,见裴砚就站在窗外,赶紧站起来行礼。
  裴砚被这主仆俩逗得有点想笑,便往前两步站在窗外,伸手拿了那个快要完工的雕版来瞧,“你认真雕刻的时候倒像模像样的。这双手也稳得很,力道拿捏得当,我都自愧不如。”
  云娆被他夸赞,不免也笑了。
  “雕虫小技,怎么能跟将军比呢。”
  “三百六十行,哪一门做好了都是手艺。”裴砚前些天在西竹馆瞧见满架的雕版时原就颇为赞叹,今日见她这样专注,那长年累月推刀背的指腹也磨出了薄茧,不由有些好奇,“你这雕版刻出来是给谁呢?”
  “有些给相熟的书坊,也有些经变画送给寺庙,看雕什么了。”
  云娆喝着茶润喉,瞧裴砚的态度颇为开明,正好借机提起件事情——
  “这幅雕版是给富春堂雕的,那是一家书坊,掌柜的想雕一套山水画印出来,好让寻常人家也能买得起。”她不愿把这事儿搞得鬼鬼祟祟,加之十余日相处后对裴砚添了些信任,便将缘故说明白。
  裴砚听罢,倒是颇为赞成。
  他虽出自侯府,实则打小被丢去外面习武,在军中摸爬滚打时怎样的人都见过,也从不觉得女儿家得困在闺中的一方天地。对于那些敢提刀上阵、在边塞寡居撑起门户的妇人,他尚且存了一点敬佩,得知云娆有这般让人赏识的才华,哪会捂着?
  自是让云娆放手去做,还开玩笑道:“回头书印刻出来,也给我书房放两套。”
  云娆听得笑了,又道:“再过几天这板子就能雕好,到时候我想亲自去趟富春堂,既能让贺掌柜瞧瞧,也借机观摩他家书坊。”
  “你既愿意,自管去就是了。”裴砚答应得十分爽快。
  云娆原本还担心他会嫌弃商贾之流,闻言顿时喜上眉梢,“多谢将军!”
  语调儿甜软微扬,那双清澈的眼睛盛满了笑意,当真如清泉映日,让整个人都粲然生辉。
  裴砚瞧着她含笑的眉眼朱唇,也自勾起唇角。
  ……
  端午过后没过几天,云娆就跟范氏提了出府的事。
  范氏倒没为难,只是道:“你刚嫁进来没多久,前些天刚回了门又入宫赴宴,如今又要出府去办事,倒是忙得很。府里人多口杂,你办完事早些回来,别在外头多耽搁。”
  “多谢母亲,儿媳谨记。”云娆自无不应。
  事儿既得了裴砚首肯,又在范氏跟前禀报明白,云娆打算明日就去富春堂。早些动身出发,还来得及回家瞧瞧母亲和长嫂苏春柔。
  不过,出行还得安排马车。
  侯府人口亲戚众多,常有宴席应酬往来等琐事,两房的各屋里都配了辆马车以便出入。
  裴砚却是个例外。
  他这些年回侯府的次数屈指可数,往来又都是骑他自己用惯的马匹,加之枕峦春馆始终空着,便没单独配马车。后来虽成了亲,因薛氏瞧不上云娆冲喜而来的身份,加之范氏有意压风头,事情便一直拖着没办。
  先前云娆回门和入宫,都是薛氏依太夫人的吩咐调了官中的马车来使。
  这回出门,难免又得请她安排。
  想起薛氏近来含酸的做派,云娆其实有点犹豫。
  去谈雕版罢了,有没有侯府的徽记都不要紧,她倒是想让常妈妈从外头寻个马车来接,还能省心些。但她既嫁了进来,终归还得依侯府的规矩,不管薛氏作何打算,她总不能先落人口实。
  既如此,最好私下去薛氏住的四宜馆说,不管薛氏态度如何,总不至于闹得难看。
  云娆拿定主意,照常随范氏去如意堂。
  谁知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到了太夫人那边,范氏竟主动帮她提起了此事——
  “方才老二媳妇说有事要出府一趟,得安排一辆马车。”她笑吟吟瞧着薛氏,一副长辈的和善模样,“正好你也在,便让人安排了吧,也免得她单独再跑一趟去烦你。”
  薛氏闻言,便笑道:“这算什么,晴月——”
  她侧头觑向贴身丫鬟,“你去告诉外头,调一辆好的给二少夫人用。”
  晴月忙道:“少夫人您忘了,前儿有辆马车的轱辘坏了,管事的就让人挨个检看修理,怕是都还没修好呢。”
  薛氏便瞥了眼云娆,笑向太夫人道:“瞧我这记性,倒是忙糊涂了。既还没修好,怕是过两日才能动。剩下那几辆是下人们用的,未免失于简薄,实在不好给二弟妹。”
  意料之中的答案,云娆笑了笑。
  旁边范氏闲闲咬着新送来的葡萄,出乎意料地道:“前儿进宫时还好好的,这么凑巧,今儿就都用不了。既如此,你怕是得改日了。”
  她这话是对云娆说的,但谁还听不出来是在暗讽薛氏?
  这些天薛氏跟云娆说话时阴阳怪气的,是个人都能瞧得出来,这会儿范氏如此说,倒像要戳穿薛氏的小心思。
  果然那边薛氏笑容微顿。
  旁边崔氏便道:“弟妹你不知道,她这两日忙着呢。玉琳的婚期近在眼前,到时候跟淮王府和亲朋好友们往来,正是用车的时候。她如今未雨绸缪早些检看一番,也是怕到时候出岔子,那反而不好。”
  太夫人听得这解释,满意颔首。
  范氏便笑道:“倒是难为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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