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黑云压城,宫门血海,遍地尸骨。
  风中只剩黄澄的灯笼欲被刮走孤零零地荡着。她被一位婆婆拉着跑出宫门,回眸一看,先前的少年郎银甲溅血,玉面残缺。
  他举剑大喝,“尔等听令!众禁军随副将护送陛下,公主出宫!”
  飒飒声穿过耳边,男子纵马抵住扑过来的一众兵将,宫门缓缓被合上,最后一隙中白泠溪看到他眼含热泪回眸对她笑了下,像是在告别。
  而后银箭如雨般落下,穿破了他的银甲。
  白泠溪瞳孔一震,呼吸止住,喉间唤不出来一声。
  梦境再次翻转,入眼雪山冻水,白泠溪低下头一看,自己身着布衣。冻红的手上唯有一卷破旧纸书在风中曳曳。
  走到湖面边探身去看,自己居然成为了男人。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这副面容是清秀呆呆的模样,胡子拉碴,目中布有些许红血丝,整个人携满了疲惫不堪的仆仆风尘色。
  现如今是冬日暗林里,白泠溪自然而然地知道了她是要进京赶考去。
  雪粒飘拂着,她搓了搓自己的手。口中喃喃道:“吃食和盘缠也没有了,在这冬日前行,接下来该如何度日。”
  雪地中一步一步走着,梦里五感不清但白泠溪还是隐隐感到有彻骨麻痹之感。
  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咕噜叫起来,她逐渐头昏眼花,脚下一个踉跄,她昏倒在了地上。闭上眼之前,白泠溪看到了一道模糊清丽的身影缓缓走来。
  是谁?
  画面再次跳跃闪烁,眨眼间已经一处小巧别致的院里,昏睡醒来的白泠溪看到有一女子的身影在床前忙碌着。
  白泠溪又不受控制地躺在塌上触发固定的语言,眼珠滚动了一下,望向那位背对着她看不清面容的绿衣姑娘问道:“敢问姑娘,我这是在哪里?”
  洁净的木屋内,女子回眸一看。清冷柔和的样貌和气质像极了先前的少年将军,即便是女身,白泠溪也感受到了一点熟悉的感觉。
  那女子嗓音绵柔,关切的目光投来。一颦一笑,恍若空明庭院中的月下桃花。
  “这位公子,你晕倒了,这里是我家。”
  后来白泠溪和她日日相处,才知道她原来是妖。而且还是一株仙草化成的妖精。她在她的陪伴下,原本多年苦读落下的病根逐渐好转。
  二人一起上山采药,一起一日三餐,一起去集市上售卖药草。
  她教她识字,给她念诗讲故事。倾诉自己想要做官造福百姓的理想。
  月下盛夏蝉鸣细碎,仙草妖靠在她的肩上,清苦幽香的气息萦绕鼻尖。她纯真无邪,和人类的情感不一样,永远纯粹直白。她对白泠溪说道,她喜欢她。
  在梦中白泠溪对她有倾刻动容,可是她仰了仰天幕,回避草妖的眼神。后发觉心中稠绵难舍,终回应了她,握着她的肩道:“我还要进京赶考,等我来日取得功名,再回来接你。”
  仙草妖感动得不行,强制把她留下,靠卖草药的钱给她筹备好了盘缠。
  又是三年后,白泠溪终于上榜。再过了四年,已经谋得了一个说得过去的小官职位了。
  她应约来到从前和小妖居住的小院前。杏花墙外,春意浓香。
  推开门却是另一番景象。
  青苔铺了满地,枯井老树。房屋挫败被岁月冲刷快要倒倾。
  哪里还有故人的身影?
  她在原地徘徊,一圈圈地看着四周不可置信。
  一遍遍自问自答道:“妖怎么会死?是遇到了危险,还是你另有了所爱?”
  直至来到寝屋中的桌前,虫鼠从角落里钻出来从脚边爬过。
  白泠溪看到了一株白色大却干瘪的灵芝躺在桌上。
  颤抖地拿起那朵灵芝,她瞳孔骤然一缩,气血上涌,耳鸣目眩。她和她说过,她的本体,就是灵芝。
  白泠溪痛不欲生,心脏仿佛在抽搐。泪水不停地淌下,她知道她快醒了,这一切都只是梦而已!
  “快醒来!”
  分不清是实是幻,是梦是真。她到底是宫门里的公主,还是进京赶考的书生,亦或是青丹宗的白泠溪。
  她捂着头痛哭低吟着,耳鸣间逐渐传来声声呼唤。急切,清晰,还有点熟悉。
  “白泠溪──”
  似魂归体中,从失重状态变回踩在实地。蓦地睁开眼,水汽随风飘洒在她脸上。身下一轻,白泠溪发现自己居然在空中坠落。
  水汽接二连三地涌扑在她面上,白泠溪有点喘不过气来。
  怎么回事?她不是在崖边打坐吗?
  用现在的视角望去,只见峭壁耸立,草木皆枯。皆以很快的速度在往上消逝。她正在往下坠,自己的长袖长袍也响得飒厉。
  此刻山崖之上陡地又坠下来一道清影,口中还不断念着她的名字。
  是梦中的那个声音。
  那道身影也跟着如风筝般坠了下来,山崖间短暂地相望一眼,白泠溪心间似漏了一拍。
  是萧敛之。
  她望见了他神色中的慌张,这副样子,就好像他很在意她。
  这是个熟悉的身影,熟悉的音色,熟悉的面容。可为什么她觉得有一瞬间,他好像变成了少年将军,变成了灵芝草妖。
  水和光的影子碎撒在他面上,宠溺地在他的眉宇,面颊,和眸子中游动。如碎玉,如繁星。
  萧敛之伸手抓住她的衣角,浅衣篮袍,二人如同一双鹤影坠入水中。
  冰凉的水即刻侵进身体,窒息中,水花中。剑从不离手的剑修双手空空地荡向白泠溪。而后双臂把她环住,似怕极了她被卷走,手掌放在她背上。
  水中对视着,她的眼神好似若即若离,神丝又飞到了九霄云外去。因为被他环着,身子懒得不肯动弹半分。
  向来如同银剑般的少女此刻变为了易碎的瓷器,悲悯,空无。
  她的墨黑瀑发如滑蛇拂过瓷面,妖异,圣洁。和他的发缠住久久不分开,依稀可以感受到其间眷恋缠绵的意味。
  起先他用双臂环住她,二人间还有点距离。下一刻白泠溪却主动攀上去,环着他的脖子贴紧他的胸膛。头颅靠在他的肩上,闭着眼。
  二人贴得是那样近,萧敛之竟然有一瞬间想与她在这水底拥抱着永不分离。
  他彻底抱住她,宛若一层薄纱被撕裂。他终于得见了不见世的稀世宝物的真容。
  萧敛之闭上眼,安静地感受着身体上的暖意。和四周的冰冷。
  在这样危险的环境中,他们紧紧相贴,依靠着对方,仿佛这本就是他们之间生来就存有的同生同灭的宿命。
  而今她在他的怀里,多么地不真实,萧敛之甚至怀疑这是不是在做梦。可这样荒谬的场景,他连梦都不敢梦。
  白泠溪才是高岭之花,才是高不可摘的星月。
  疏离,淡然,又照射着他。他想永远踏着她的脚步,摩挲她的影子。
  “就这样吧,就算只在水中有短暂的一瞬,也不要离开我。”
  窒息之中,萧敛之抱得更紧了些。
  第19章 无情道与合欢宗
  过了片刻,纵使萧敛之心中有宛如丝丝涟漪般难察觉的不舍,他也揽着白泠溪温柔地把她送到岸边的潮湿土石上。
  身后是结实炽热的胸膛,随意往上一看就可以看见近在咫尺锋利的侧脸轮廓。白泠溪扒在岸边拖着沉重的衣裙起身。
  由于溪水渗透,她的衣裙紧贴在身上,同时重垂在地。从萧敛之的臂弯抽身出来,她爬到一块大石上运起灵力烘干着湿漉漉的发和衣。
  萧敛之也亦步亦趋地上了岸,看到坐在石上烘干的白泠溪。深秋虽然穿了两三层,但她的臂间却还是显得有些透明。他步子沉重得有些不敢再前进一步。
  少女藕臂眼看只是堪握,随意一折似乎都会折断。但实际的力度却是惊人,能杀死蟒妖的,力量一定不会小。
  虽然修仙界不太把男女之防设得严苛,但他还是觉得毫不避讳地这样直白地盯着不太礼貌。
  于是视线望而后退,也随着步子不敢再前进一分。
  待白泠溪身上清爽干净了,她看向不远处的那抹长硕身影。嘴上竟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方才的一切。
  萧敛之身上也烘干完毕,这时抬步走近在她身边坐下。
  回想起起方才那惊魂的一幕,他仍然感到心有余悸,慌忙地想确认她是否还在身边。
  白泠溪恰好和他那担忧失措的眼神对上,萧敛之喉头一滚,眼神虚心地躲闪,睫毛扑颤。
  她心下狐疑,却也知道他是一定不解方才她的行为。默默移开二人间有点尴尬的视线,白泠溪解释道:“师父让我在此修炼,我也不知为何,打坐一会儿就做了几个梦……等再睁眼时,已经坠下悬崖去了。”
  梦中的场景太过于真实,至今都还历历在目,而萧敛之坠下崖的那一刻的惊鸿,又再次让她陷入了迷离。
  多么的相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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