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在容惟眼中,贺之盈心机不纯,卯着劲地吸引他注意力,可这些日子来,她对他温柔小意,挂念他的腿伤,仔细吩咐底下人,是个办事周全的。
  这般费心思,就这么想嫁入名门么?可是她上京后又并非没有其他选择,难道因为宋元熙门楣较高,对她而言是最好的选择吗?
  那她若是知晓他的真实身份,岂不是会更加体贴讨好?
  京城的贵女们因着背后有个基底雄厚的家族,虽对他示好,却始终有一股隐约的傲气,因为她们还有很多路可以走。
  但这女娘对他示起好来,虽然有时被他刺得气急败坏,却放低了姿态,他多次拒绝,甚至出言讽刺,她还整日想着法子给他塞东西,引起他的注意。
  他称病闭门不出,她就多次派人来询问,今日更是亲自登门。
  她就这么想嫁高门?
  算了,无论她怀有什么心思,他都不感兴趣。
  容惟将锦盒放下,又抽过桌案上的一本书看了起来,但文字密密麻麻,如浮在纸上一般,怎么也进不了眼里。
  男人烦躁地把书扔在桌案上,罢了,憋闷在房中许久,他出去转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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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人盯上的肥羊一出笼,便有耳目向伺机而捕的兽报信。
  娇娇小姐正进行着早晨的最后一个项目——插花。
  白瓷花樽中已初有雏形,各色开得灿烂的花枝在瓶中肆意散发芬芳。
  女娘玉手握着小剪子,正细细剪下枝叶,听了霜云回报,手中动作依旧行云流水。
  霜云疑惑,娘子令人盯了表公子三日,终于逮到表公子出房透气,怎的如此不急不慢。
  又过了一炷香,女娘将最后一束花插好,中心的海棠花含苞吐蕊,在一众盛放鲜花中丝毫不显逊色,而是被衬托得尽态极妍,姿态傲然。
  女娘小心调整细节,做最后的收尾。
  随后双手抽起花束,交由一手握住,空出的一只手提了一下微然垂下落在地上的裙摆,拔步往外走。
  穿过庭院花架,花园中万紫千红,百花尽头处有一俊美男子手持玉折扇,在春光融融下缓步行走。
  贺之盈在暗处确认男人余光看不到她之后,理了理因急忙赶来而有些凌乱的衣裳和发髻。
  “可以了吗?”她用气音问道。
  紫锦将她鬓边碎发理好,微微点头。
  贺之盈将手上的花握紧,装作一副路过的样子走进男人视线。
  在与郎君视线交汇的那一刹那,她立刻端出早已演练过的意外神情,口中惊讶着说着烂俗的台词:“呀,表兄,真巧。”
  容惟心里冷笑,巧吗?他就知道。风竹院外都是她的人,一旦他踏出院子,这狡猾的女娘就会收到风,这不,立刻上来扮偶遇了。
  但尽管他心里如明镜一般,今日竟还是鬼使神差地出来了。
  一定是屋里太闷。
  他十分肯定。
  贺之盈见郎君眼里先是闪过一丝讽刺,接着表情又变得有些怪异,若有所思一般,莫名微点了点头后,将视线定在她手中的鲜花束上——她方才花了半个时辰插好的。
  她微举起手中的一团姹紫嫣红,捧到男人面前,面上端的是一副娇羞小娘子的神情,甜腻着嗓音道:“表兄,鲜花赠佳人。”
  男人不接,漆黑的眼眸盯着她,似要在她面上灼出一个洞,眉毛一挑,语气轻蔑,微微低头凑近道:“哦?佳人?表妹更当得起‘佳人’二字吧。”
  因男人的俊脸突然靠近,她雪白的小脸上立刻飞起两团红霞,胸口狂跳,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竟觉得他呼出的热气都喷洒在她脸上,脸上一片滚烫。
  “表兄真会说笑。”
  说话间她方意识到她的嗓音竟都打着颤!贺之盈强令自己镇静下来,脑中转得飞快,思考怎么与男人拉近距离。
  坏心眼的郎君见女娘不过是纸老虎,心中尝到了使坏捉弄的乐趣。她先前还大着胆子说要赠花,可他不过微微凑近,脸竟一路红到脖颈,真是外强中干。
  但他发现,现下的距离居然能看到女娘玉脸上的小绒毛,容惟眉头皱起,不动声色地将距离拉开。
  被捉弄的女娘又大着胆子道:“表兄,我本打算将这花插在房中白玉花樽中,但既然在园中遇到表兄,就说明这花与表兄有缘。”
  容惟眉头皱得更深,越说越离谱了,为了塞一束花给他,竟将缘分都搬出来说了。
  罢了,看她这皱着小脸,绞尽脑汁编借口的模样,就将它收下吧。
  容惟下定主意,以眼神示意随从收下。
  女娘心中一喜,脸上的笑容愈深,往前走要将花递出去,但脚下不知哪来的微风,将裙摆吹入她的脚底,绣着栩栩如生的花朵的锦鞋狠狠地在裙摆上一踩!
  贺之盈胸口心跳一停,来不及反应便往前扑去——
  完了完了,为何是她的脸着地!她的脸不会被脸上尖锐的碎石划伤吧,而且还是跌在容惟面前,她要丢死人了!
  她脑中的最后一个想法是:别摔得太难看……
  漂亮的女娘绝望地闭上了双眼,忽觉一道大力揽住了她的腰肢,鼻尖撞上坚硬,传来的痛楚令双眼下意识地做出反应,霎时眼里就含了一包泪。
  正是春夏交接时节,济江已悄然升温,女娘也换上了较薄的春裳,隔着薄薄一层衣物,容惟清晰地感知到女娘腰间肤若凝脂,似光滑的锦缎,滑腻的手感令他心脏狂跳。
  贺之盈鼻尖疼痛,呼吸加重,呼出的气息尽喷洒在他胸口。
  容惟立刻感觉有一股火噌一下地从他的后背火速往上爬,令他青筋搏动。
  怎么回事?!他怎就鬼使神差地往前接住了她,他当时尚未反应过来,脚步比大脑动得更快,双手也有自己的意识般紧紧搂住了她不盈一握的腰肢。
  容惟懊悔极了。
  贺之盈也并不好受,她神魂立刻归体,腰间传来的滚滚热流灼得她头皮发麻。
  她、她发誓,她绝不是故意耍手段往如玉郎君怀里跌的,她……她尚未如此豁得出去。
  她不敢抬头面对男人的神色,想也不用想,定是从里到外黑透了,她本想循序渐进的,平时也都是不痛不痒地试探以拉近距离,突然来这么一出,他不会厌恶死她了吧。
  怎么会这样——
  “你还要赖多久?”头顶传来男人的嗓音,胸腔微震,贺之盈感觉自己的耳朵也烧了起来,直突突地顶着她的天灵盖。
  第9章
  “赖”这个字用得很好,女娘顿时更加羞赧,咬着水光潋滟的下唇,视死如归般地从男人怀中出来。
  旁边的女使及随从都以一副见了鬼的样子盯着他们。
  紫锦等人是想着,娘子竟如此大胆,直接扑进表公子怀里。复杂的目光中不由得夹杂几丝敬佩。
  而容惟身边的随从则是想着,殿下竟然会揽住某个小娘子,这是多么稀奇的一桩事,这个贺娘子当真是又大胆又有手段。
  女娘双颊飞霞,鼻尖通红,眼中结着厚厚的水壳,一副被欺负惨了的样子。
  她感觉数道目光齐齐定在她的脸上,最具压迫性的自然是头顶那道。
  她欲哭无泪,恨不得这就打个地洞钻进去。
  数道复杂的目光令她窘迫非常,她承受不住心里压力,只想赶紧结束这次尴尬的“偶遇”,于是恶狠狠地将手里的花束塞进男人怀里,但她根本不敢看他的反应便逃也似地离开了。
  身后的一众婢女见娘子跑开,这才缓过神来,匆忙对着容惟行了礼便提步去追娇羞逃窜的小娘子。
  容惟看着手中尽态极妍的朵朵娇花,都似女娘红透的双颊,手掌中还若有若无地保留着女娘腰间肌肤的滑腻触感。
  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平生第一次尝到因为一个小娘子而浑身发热,胸口狂跳的滋味,他不由得怔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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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海楼内。
  娇忿的女娘一入屋便大力迅捷地将房门阖上,领着一众女使的紫锦同霜云差点就撞上门上雕花。
  “通通不许进来!”女娘愠怒地声音从房中遥遥传出。
  一众婢子们无奈,又害怕娘子有什么吩咐,只得安静地候在门外。
  房中,贺之盈将脸埋在衣袖中,她真是羞愤极了,她平日虽直白,在他面前装模作样扮偶遇,但她倒没有如此豁得出去!想起那个男人的眼神,还有他说的话,她就更加难为情。
  什么叫赖在他怀里?
  她什么时候赖在他怀里了?!
  这郎君真真是讨厌极了。
  贺之盈恼怒地想。
  怎么办,她的高门梦,她莫不是要坐以待毙,明知命运走向却无力改变,又被杀千刀的三皇子当作棋子利用,惨死在冷血太子的刀刃下吧。
  贺之盈更感绝望。
  转念又想,目前暂住家中的这个表兄还有机会,他是她最大的希望,前世京城那些贵公子都看不起她,即使愿意结亲,也是想纳她做妾,她哪愿意给那群花花公子做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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