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说罢就要起身。
  果然,几息后,屏风边闯入女娘的身影。
  容惟因受伤面色微白,但也比昨日昏迷时苍白的脸色红润不少,眸子更显墨黑。
  他正靠在拔步床上,望着她一步步走近,眼中满溢占有欲.望,似要将她吞没。
  贺之盈却是心间骤然一松。
  昨日他倒在地上时,她只觉得心都快要被碾碎了。
  此刻见到他,才觉肺间气息清冽,松了一口气。
  容惟用眼神从上到下将她扫了一通,确认她毫发无损后,将目光又停留在她红肿的眼睛之上。
  他目光凝住,贺之盈有些狼狈地别开眼去。
  昨日回去后她已命霜云为她热敷,但今日眼睛还是红肿了起来。
  他那般聪敏,必然能够明白为何她的双眼如此。
  但他却未说什么,只是起身抬手握住她的腕子,将她拉了过来。
  贺之盈怕他裂了肩背伤口,只得顺着力被他拉着坐下。
  二人距离骤然缩小。
  “你来迟了。”
  她来迟是因为皇帝传召,她要不要将皇帝欲赐婚一事告诉他?
  贺之盈面露犹豫。
  他猜测:“是圣上传召你了吧。”
  见她神色,他知晓自己猜对了,继续道:“他要为你我赐婚?”
  贺之盈一怔,他竟猜的分毫不差。
  容惟的语气似嘲似讽,“他自然想赐婚,只要你我成婚,我便失了借助太子妃母家势力的可能。”
  此话一出,贺之盈骤然明白过来,为何方才皇帝决意要为她和容惟赐婚,但看上去又不似为儿子着想之态。
  原是为了防范容惟夺权。
  天家无父子,纵然他锦衣玉食,千尊万贵,却仍旧被亲生父亲如此提防算计。
  她心中酸胀起来,面色忍不住露出一丝心疼之态。
  容惟见状,方才沉下去的心又缓缓升腾起来,轻笑道:“不过我不在乎他如何算计,我本就打定主意要令你做太子妃。之盈,你还记得我先前提过的日子么?方才那些花房宫人你也看到了,我已命人送了不少珍惜花卉,待到九月,你我寝殿外便会……”
  她忽地打断他,“殿下。”
  贺之盈不敢再听下去,她怕自己忍不住沉溺其中,生了不该有的寄望。
  此刻她甚至不敢望他神色,定了定烦乱的心神,轻吸一口气,将心中打算同他道明:“见殿下自昏迷中醒来,臣女也放心了。今日,臣女想同殿下道别……”
  他的脸蓦然沉了下去,殿中瞬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半晌后,他轻轻开口,语气夹杂着微弱的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贺之盈闭上眼,下定决心地开口:“殿下没有听错,过几日我会启程回济江。也求殿下,看在我曾救过殿下两次的份上,劝圣上打消赐婚的心思。”
  这是她第一次同他说出“求”这个字眼。
  此刻她心内如燃灭的灰烬,昨日他飞身过来以命相抵,那把短剑刺在他肩背之上,也将她从迷朦中刺醒。
  她不得不承认——
  她喜欢容惟。
  但正是因为前世他的狠辣无情,她才会丧命,重来一世。
  她始终忘不掉死前如窒息般的绝望,她如何能够同他成婚,又怎么做得到与他圆满?
  与他成婚,日后会不会因她的心结、她的猜疑与不信任而磋磨他们之间的情谊,最终他又变为前世的模样?
  她不想这样。
  容恂尚虎视眈眈,如今皇帝又要强行为他二人赐婚,她身心俱疲,脑中混乱一片,左右为难之下,索性想着先回济江去。
  只听他带着讽意,“然后呢,这一辈子再也不来京城?”
  贺之盈摇摇头,如实道:“我没想好。”
  容惟神色微松:“既然没想好,那便先待着吧。”
  贺之盈猛然抬眼,神色愕然,想要挣扎着同他再商议。
  他抢先开口,“还有,不要叫我‘殿下’了。”
  他攫住她的双眼,“昨日我虽受伤,但是我听得清楚,也看得分明,在那种情形下,你的反应不可能有假。”
  他突然抬手,那修长的手指便抚上了她红肿的眼睛。
  许是受伤的缘故,他手指不复往日炽热,微凉的触感令在日头下行走了一炷香,浑身微微发热的女娘忍不住一颤。
  他眼中欣喜与怜惜的情绪相互交织,语气也轻快起来,“你心疼我,是因为你心里有我。”
  他的灼热目光已令她承接不住,她有些狼狈地偏头躲过他抚摸的手指。
  贺之盈出声否认道:“殿下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于情于理,我都应该担心殿下,但我对殿下绝对没有非分之想。”
  容惟神色逐渐暗了下去,反问道:“没有吗?贺之盈,我敢承认,我喜欢你。你呢,你敢承认你心里有我吗?”
  一道惊雷滚过贺之盈的心口,她登时感觉额角突突跳动,脉搏也乱了起来。
  容惟先前虽也有过剖明心意之举,但却从未如此直白地告诉她,他喜欢她。
  她忙垂下眼帘,避开他似乎能洞穿她心中所想的视线,掩住心中的慌乱。
  “殿下,我对你只有感激之情,殿下以命相救,大恩大德,我……”
  容惟面色发黑,忍不住冷声打断:“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他的眼神变得嘲弄,冷冷掀唇,重复当初她说的那句挟恩图报之语:“那便以身相许吧。”
  贺之盈猛然抬眸。
  往日在济江的记忆又被他唤醒,想起他当初说的话。
  她定了定心神,眼中情绪冷却下来,如琉璃珠般的眸子冷亮剔透。
  她将当初他对她说的那句话回敬给他:“绝无可能。”
  容惟一愣,神情微变,似是也想起了当初她在画舫上救他,二人在马车中对话的情形,下颌顿时变得紧绷。
  他忍不住又去握她的手,“我说我会护住你,我做到了,但你却依旧拒绝我。”
  他沉声下定结论:“贺之盈,你有事瞒着我。”
  贺之盈心中一惊。
  他追问道:“你不是因为什么权势斗争,才不肯嫁给我,究竟是因为什么?我既要同你成婚,自然要与你一起面对所有,之盈,你告诉我。”
  他神情坚定,一番情意再真不过了。
  可是,她又该如何告诉他?
  贺之盈心头发涩。
  “殿下,我没有什么事瞒着你。”
  容惟怒极反笑,“好,你不肯说,没关系。但你方才还说我救了你,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我才刚醒,伤势沉重,你就要抛下我回济江。贺之盈,这又是什么道理,你便是这样报恩的?”
  他义正辞严。
  确实,他毕竟是为了她而受伤,她就这般不管不顾,未免有些忘恩负义。
  她试探着道:“那待殿下伤好了,可否能放我回去?”
  这回容惟答应得痛快,“可以。”
  贺之盈心头一松,一块大石落地。
  却又听他话锋一转道:“不过,既然我是为你而伤,这些日子,你是不是应该进宫照顾我?”
  贺之盈愕然,“可我如何能住在宫里,未免有失体统……”
  “无事,我每日会派人去朱府接你,日落时再送你出去。放心吧,不会被人瞧见的。”
  他计划得周全,贺之盈找不到反驳之处,只得答应,“嗯。”
  此时日头耀眼,明亮地打在他面上。
  在和煦日光中,他的轮廓被白光镀得柔和。
  他又开口道:“不如这样,我同你打个赌,如何?”
  她的心神已被他牵着走,下意识问道:“什么?”
  他眼中翻涌着情意,“在我伤好以前,我会令你会回心转意,承认你的心意。若我做到了,你就得答应做我的太子妃,将你的难言之隐告诉我。”
  贺之盈反问:“那若是你做不到呢?”
  容惟坦然道:“我会放你走,再令圣上消了赐婚的心思。怎么样,你要不要同我打赌?”
  容惟肯放她走,又肯帮她应付皇帝,这个诱惑对她而言实在太大。
  虽然她喜欢他,却始终无法放下前世的事,令他心甘情愿地放她走,或许是最好的结果。
  这般想来,她心中已有主意,答应道:“好。”
  见她应下,容惟双眼微亮。
  贺之盈忽然想起昨日刺客的事,正色道:“昨日的刺客,是容恂派来的?那些刺客直冲我而来,是料定了你会出手护我?”
  “很大可能性是他,不过不能确定,现下朝中局势紧张混乱,想要对我下手的人很多,但知晓我们关系的人甚少,我已派人去查了。”
  贺之盈皱了皱眉,容恂就这般恨他?
  无论前世还是今世,他均是对容惟狠下死手,丝毫不顾念手足之情。
  房中静默了一瞬。
  忽的,他轻咳一声,“我有些口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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