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灯光下,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顺着睫毛滚落,砸在车内定制的隔音地毯上。
  牧修远心里顿时掀起了惊涛骇浪。
  慈默艰难地呼吸着,听到牧修远不停地在他耳边问他哪里难受。
  他哪里都难受,这具身体的主人不是他,这个认知让他每一分每一秒都感到无比陌生。
  顶着另一个人的名字,他几乎觉得自己不是自己了。
  他越想越觉得憋屈,如果老天爷真的想让他拥有家人的话,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让他在亲人身边长大呢?
  为什么要给他开一个这么大的玩笑,让他冒名顶替,取代别人的位置?
  慈默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做错,发烧让他思绪混乱,来了点小脾气。
  牧修远见他迟迟不回应,正急得要死,忽然看见慈默泪眼朦胧地看向他:“你……你的表情为什么那么凶?”
  心里有什么东西开始全线崩塌,牧修远直接僵住了。
  从小时候起他就被许多不同的人说过表情太少,甚至有人给他起名为“牧冰块”,他不甚在意,觉得面部表情是会暴露内心想法的,他这样只会又少一个弱点。
  可现在,他恨不得穿越回二十年前,逼着当时的自己每天在镜子面前练习微笑。
  他有些慌乱地解释道:“没有,我,我就长这个样子,没有凶……。”
  他说的磕绊,而慈默本来就大脑一片混沌,什么也没听清楚,只觉得他的嘴唇开开合合,好像很激动。
  完了,慈默想,他更生气了。
  上次把人惹生气就挨了揍,那这次呢?
  慈默想缩到角落里躲起来,却发现车内的空间不允许他这么做。
  牧修远正反反复复地说他自己没办法很好地控制表情,却听到慈默闷闷地挤出一句:“对不起,求你别打我,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生病的……”
  这一瞬间,牧修远觉得忘记怎么呼吸的换成了自己。
  第17章 默默
  慈默只觉得自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在梦里,各种瑰丽怪诞的景象出现在他面前。
  他看见大鱼从海底游出漂浮在空气中,星星落到了地上变成露水打湿了草坪。
  他还看见,在森林的最深处,各种植被扭曲地长在了一起,枝叶径直从泥土里伸出,掉下的果实瞬间腐烂化作养料。
  天地似乎融为一体,慈默在其中自由自在地徜徉,如同一阵风。
  可当他伸出手想要触碰时,周围的景物却在一瞬间猛地坍缩成了一个小点,他像被扔出了宇宙的缝隙,突然回到了现实。
  但好在现实也给人一种安全舒适的感觉,慈默醒来时,感到自己正睡在云层里。
  床垫虽然柔软,但却完全不会引起腰部的疼痛,反而像轻轻托着他的一只大手,不管什么姿势都不会感到难受。
  慈默的第一反应是,我的硬板床什么时候自己进化成这个样子了?
  他睁开眼,看到坐在床边的牧修远,才猛然回忆起自己已经不在家中了。
  他坐起身,感觉脑袋清醒了不少,完全不晕了,反而感到神清气爽。
  可是,身体好转也有弊端,那就是他清晰地回忆起昨晚的每一个细节来。
  自己好像在牧修远面前说了一大堆没有逻辑的话,甚至还掉眼泪了,真是太丢脸了……
  而且他最后的记忆是在回家的路上,现在却已经回来了,所以不会是牧修远把他抱回来的吧?
  慈默只觉得自己一来这里就把事情弄砸了,给人添了这么多麻烦。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昨天会突然病成那个样子,平时明明不会那么严重的。
  以前就算发烧了,他也只是没有力气动弹不得,完全不会乱说话。
  再看牧修远,穿的仍然是昨天的衣服,而且自己一醒来就看到他坐在床边,难道他一晚上没睡?
  这般待遇慈默可消受不起,简直不知道怎么面对人家了。
  但牧修远却仍是那副寻常的样子,用温水冲了一杯药剂。
  他告诉慈默,说他昨晚一直高烧不退,医生给他用了些药,现在已经好多了。
  “但还需要再喝两天巩固一下,可能有点苦,哥哥这里有水果糖,喝完吃一个好不好?”
  慈默从小就没见过吃药还需要哄的,在他看来,吃药是为了治自己的病,哪有让别人求着你吃的道理?
  他觉得牧修远又把他当小朋友了。
  慈默想到什么就问什么:“你的工作是幼师吗?”
  牧修远一怔,说他并不是,他现在在白毅的公司里工作。
  “小乖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表现得太像一个尽职尽责的幼教了。
  既然他说不是,那或许是平时和小孩接触比较多,所以习惯了吧。
  慈默追问道:“那你是不是很喜欢小孩?”
  牧修远没明白:“哪个小孩?”
  慈默觉得和他说话有些费劲:“就是朋友家的小孩啊,或者在大街上碰到的小朋友……你遇见他们的时候会不会很开心,喜欢逗他们玩?”
  牧修远一本正经:“我为什么要在大脑发育不完全的人类幼态体上浪费时间?”
  慈默:……
  好吧,或许牧修远就是个怪人。
  他结束了这个话题,一口气喝干了药,把水果糖还了回去。
  “小朋友才要吃这个,我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
  牧修远似乎有些想笑,但他忍住了,应和道:“我知道小乖长大了,只是小孩那么废物的消化系统都能吃的东西,凭什么大人不能吃?”
  慈默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一时间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他整理了一下思路,答道:“那不一样,我要是喝个药还必须吃糖,你会觉得我娇气的。”
  “别那么说,”牧修远纠正道:“根据星网的词条官方解释,‘娇气’这个词一般是贬义的,你一点也不娇气。”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出口,因为他害怕给慈默造成压力。
  昨夜慈默昏睡的时候对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但牧修远却把每一个情节记得清清楚楚。
  医生说,他之所以发烧是因为身体长年累月没有得到很好的照顾,现在堆到了临界值,所以一生病就来势汹汹。
  “根据检查结果来看,小家伙应该一直都不舒服……他居然没有跟你们说吗?没想到他看起来这么瘦弱,还蛮能忍痛的……”
  还没说完,医生看见几人神色不对,就及时住口了。
  他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心想这小家伙真可怜,流落在外这么久,身体被糟蹋成这个样子,自己一个没有孩子的看着都心疼,更何况是刚刚和他重逢的亲生父母呢。
  不过好在现在总算找回来了,这里的医疗水平可以说是全星际最顶尖的,只要慢慢调理别出意外,应该也能好转一些。
  处理好并交代过注意事项后,医生看情况不再危急便离开了。
  而牧修远根本没有注意到医生已经走了,他一直在反复地想那句话——
  “他还蛮能忍痛的。”
  小的时候,小乖就不是一个会把所有事情往外说的人。
  有一次,牧修远回来时发现他腿上多了一大块淤青,问了好久才知道是昨天自己走路时磕着了。
  小团子反而跟他道歉:“对不起,我不应该跑到房间外面去的……”
  他怕牧修远因为他不听话而训他,所以才一直没有说。
  牧修远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明明是自己没有把门锁好,小乖却反过来体谅他。
  当时,牧修远难得严肃地跟他约定,以后不论是受伤还是不舒服,不管有多小也一定要告诉他。
  在巧克力的收买下,小乖当即和他拉勾说定了。
  牧修远想,他要当一个好哥哥,照顾小乖是他的职责。
  可是如今,他却又一次失败了。
  他看着慈默面不改色地把味道呛人的药水吞下去,思绪有些纷乱。
  他记得小乖从前最怕苦了,可现在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宁愿慈默冲他发火,说药这么苦我怎么喝啊,然后指责他疏忽大意,在他生病的时候把他带出去受了凉。
  虽然医生说慈默的病是在出去前就开始显现的,但牧修远仍觉得自己莽撞的行为加重了他的病情。
  他想了这么多,而喝药的慈默却什么感觉也没有。
  他其实只是尝不出药的味道而已。
  慈默苦中作乐地想,味觉丧失也算是有点好处。
  他正思考着自己能不能用这个能力靠拍吃难吃的食物广告赚一笔钱,牧修远却突然开口道:“你昨天说,你根本不是白风眠。”
  慈默浑身的血液好像猛得凝固住了。
  什么意思,牧修远……知道自己是个冒牌货了?
  自己真的说漏嘴了!
  怎么办怎么办,刚才的温和果然只是掩盖,现在图穷匕见,要找自己算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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