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他又在拈酸吃醋 第55节
谢呈听罢,轻声道:“先生,你高看了他们,更高看了我。”
“前朝破灭之时,我还未曾降世,自然没有刻骨铭心的家国之恨。我心中没有黎民苍生,自然做不成明君。”
“谢呈就是个自私胆小的凡人,不想百年过后,带着满手的血污下到地狱,难得善终。”
青年立在那儿,说起这些话时好似一块经历了诸多风霜的石头。
外表上看着岿然不动,内里早已溃然不堪。
徐直切切地看着他,道:“公子有一句话说错了。”
谢呈不解地回望,听得这位长者说:“庆平他愿将你收为关门弟子,便是瞧出了你绝非天性冷情淡薄之人。”
“此番你来云州,便是为了那位嘉和公主吧。”徐直继续说出让谢呈错愕的话。
“嗯,”谢呈对上他那双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眼,坦诚地问,“先生是如何看出来的?”
这时倒是又像一位毛头小子了。徐直默默在心中评道。
“你看向她时,目光很不一样,”徐直是过来人,一语中的,“你还没向她表明心意吧。”
谢呈垂下眼睫,半晌才答是。
“公子是还在犹疑吗?”徐直了然一笑,而后语重心长地说,“时不我待,你若确定了非她不可,不妨尽早坦白,免得蹉跎了彼此的情意。”
疑心自己听错了,谢呈若有所思地看向徐直。
但对方眼含鼓励,点了点头。
*
翌日用过早膳,林蕴霏来到州署侧门,发现谢呈与他的那位侍卫已经候着了。
“国师来得真快,”她道,“昨日我去寻你,却被告知你已然歇下。我还以为今日你会起不来呢。”
“不是殿下说的吗,让我早些歇息。”
谢呈闻声看向她,发现林蕴霏眸中漫着血丝,精神却瞧着不错:“殿下这是想到了法子?”
林蕴霏狡黠一笑,与他卖关子:“算是吧,不过一会儿还需要国师从旁帮衬。”
经过潜睿身边时,她道:“国师昨日说只管任我差遣,此话可还算数?”
“自是算数的。”谢呈应道。
“那便好,”林蕴霏很是高兴,“那么还请国师将这侍卫借我一日。”
谢呈当即道好,却背着她用凉津津的眸光扫了潜睿一眼。
潜睿深感何为无妄之灾,试图低头降低存在感。
两人上车后,谢呈问道:“殿下打算先去哪一家?”
林蕴霏靠在厢壁上,藉着袖子的遮挡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这一下让她的眸中沁了点水汽。
等缓过那阵困意,林蕴霏回道:“俗话说得好,‘擒贼先擒王1’,先去顾家探探深浅。”
如若此刻她抬了头,便能瞧见谢呈望向她的眼中明晃晃地盛着欣赏。
昨日行路匆匆,对城内景象仅是走马观光。
今日林蕴霏透过帏子被掀起的那点缝隙重新细看,才知天灾之于凡人是何等残忍、何等不讲道理。
土地随处可见干裂之处,深陷而不见底的裂缝像极了一张张会吞噬人命的血盆大口。
街上的人家皆破罐子破摔地将门户大开,百姓们或坐或躺在自家门口,眼中是清一色的空洞,嘴唇是清一色的苍白。
不识何为旱灾的孩童撒腿坐在地上,向面色绝望的爹娘哭号,哭声嘲哳难听。
这些沉默的、尖利的声音,那些安静的、狰狞的面容,通通涌入林蕴霏的耳畔与眼睛,挥之不去。
马车在顾府外停下,不出林蕴霏所料:府门紧闭,高墙巍然,连只蝇虫都难飞进去。
车夫得了她的眼色,上前叩门,却迟迟未有人来开门。
“殿下,这……”车夫手都要抬酸了,回首来征询林蕴霏的意见。
林蕴霏于是直直地看向潜睿,客套地发问:“还没问过你贵姓?”
潜睿垂首不去与林蕴霏对视,面上看着淡定,心中实则思量起今日过后该选择何处安息:“殿下唤小的潜睿便好。”
“潜睿,是个好名字,”林蕴霏弯起笑意不达底部的眼,得心应手地吩咐起他,“烦请你上去敲敲门,敲得愈大声愈好。”
潜睿称是,身形略显僵硬地走向大门。
他拔出收在鞘中的剑,用剑柄狠狠地撞击门上的铜环,铜环发出清脆的声响,又叩向重门,震得四方天地似乎都在摇晃。
在潜睿再一次准备使力时,顾府的门被打开,走出一位面色焦急的老者,他颤颤巍巍地呼号道:“殿下,国师,两位贵人,快收手吧。”
竟是派了一位老人来,顾易舟不会以为这样就能让她收敛怒气吧。
“来前本宫便听闻了顾府不是等闲人能够进的,当时我还不信呢,”林蕴霏讥讽道,“今日一见,才知此言不假,顾府的门槛真真是高不可攀呐。”
她冷下这张艳极的脸,话语间好似掺了千万把尖刀:“既然顾府不欢迎本宫,本宫也不勉强。”
“只可惜了国师重伤未愈,枉然在这风中等了许久。若他因此有了什么三长两短,且让你们顾老爷提着脑袋去京城向陛下请罪吧。”
不给那位管家一点狡辩的机会,林蕴霏甩了甩广袖,转身对着谢呈说:“我们走吧,国师。”
六月天里,吹拂到面上的风甚至席卷着腾腾热气,哪能冻着谁呢。
对于林蕴霏睁眼说出的瞎话,谢呈配合地将手虚握成拳挡在口鼻前,转身时作势干咳了几声。
瞧见他这一举止,在场众人除了林蕴霏,皆看得一愣一愣的。
尤其是潜睿,一双眼睛几乎要从眼眶里跳出来了。
“殿下,国师,还请留步,”一道属于中年男子的声音忽地响起,“顾某适才在午休,未有听见槛外的动静,故而疏于招待,万望两位贵人见谅。”
第65章 “如若本宫将剑架到你的脖子上,亦没得商量吗?”
鱼上钩了!林蕴霏与谢呈相视一眼, 齐齐回了头。
面前的男子穿着蓝袍,身量中等,其貌不扬, 唯独一双鹰眸放着叫人难以忽视的精光。
“哟,”林蕴霏索性将那套不拿正脸看人的派头摆下去, “顾老爷竟亲自来赔罪,这可真是折煞我了。”
顾易舟将腰弯得更低, 毕恭毕敬道:“殿下说得这是什么话,别说是赔罪了, 便是让草民给殿下做牛做马, 也是应该的。”
“顾老爷怕是在商道上抖多了机灵,”林蕴霏睨着他, 毫不客气道, “但这些空泛的俏皮话对我来说不管用。”
饶是顾易舟在赶过来的路上便猜到了这两位来客会是硬茬, 此刻也被林蕴霏这番下脸面的话弄得有些不虞。
他于是看向传闻中那位温润如玉的国师, 腆着笑道:“国师, 你且帮我劝殿下消消气。”
叫顾易舟感到意外的是, 谢呈顶着一张苍白无害的脸说:“顾老爷,恕谢某难以相帮,在下亦不敢去触殿下的霉头。”
“这……”顾易舟在他那儿碰了壁,又无奈转向林蕴霏。
林蕴霏知晓一会儿谈话时还得从他牙缝间拔毛,是以见好就收:“行了,顾老爷有空在这边说些无甚作用的话, 倒不如赶紧让我进府内坐坐。”
她原地跺了跺脚,暗示地很明白:“本宫在这儿站了许久, 腿酸得很,脾气自然也就好不起来。”
“哎呀, 瞧草民这粗枝大叶的蠢脑子,”顾易舟忙顺着竿子往上爬,抬手道,“殿下与国师快请进,草民适才便已叫人备下了茶。”
昂首踱步走进府内,见到里头几步就置办有一景,林蕴霏才知她还是低估了地方豪富的财力。
亭台楼阁,轩榭廊舫,在这座私人建造的府邸中皆能寻到。
而且据她所知,顾易舟在云州城内还有零零散散大大小小十几处庄子地产。
她一面大大方方地张望,一面啧啧称奇,听得一旁随行的顾易舟掌中捏了把汗。
“国师,你瞧,这水榭凉亭,是不是都快赶上御花园里的了?”林蕴霏刻意对谢呈道。
谢呈哪能不明白她心中打得是何算盘,转头笑着对神色沉沉的顾易舟说:“殿下素来心直口快,顾老爷不必将她的话往心中去。”
怎么可能不往心中去?顾易舟皮笑肉不笑道:“是,国师。”
一行人来到正厅,顾易舟道:“殿下请坐上座。”
林蕴霏假作才想起来该与他客气:“且不说顾老爷是这座府邸的主人,何况我们今日来此正是有求于你,哪里好意思霸占主位呢。”
顾易舟心里明镜一般,知晓她这是要提起正事了。
他乐呵呵地笑,仿佛不谙内情,含糊说:“那两位便随心意坐吧。”
林蕴霏与谢呈挑了同一边的位置坐下,她端起搁在桌案的茶盏,凑近鼻尖嗅了嗅,朱唇似笑非笑:“顾老爷的品味倒是别致,住着堪比皇宫的宅院,却喝着茶肆中最次的凉茶。”
“殿下这几日应也瞧见了云州城内的情况,换作一月前,草民怎敢拿出这样的茶水来招待您与国师,但眼下……”男人叹了口气,“府上仅剩这等品质的茶叶了,还请二位将就将就。”
“如此说来,顾老爷府上的粮食不会也所剩无几了吧。”林蕴霏仿佛踩进了他言语间设下的圈套。
“啊呀,果然还是难逃殿下的慧眼。”
顾易舟搓了搓空空的双手,眉目间换上被看破家底的局促,似是难以启齿:“殿下是受了徐太守委托来草民这儿借粮的吧,此事绝非草民吝啬,实在是……草民家中也快揭不开锅了。”
林蕴霏刚想搬出昨日从徐直那儿得知的事来驳他,门外却出现了一位提步小跑来的妇人。
“老爷,老爷,”来者将话喊得如杜鹃啼血,“不能将粮食外借啊。”
顾易舟眸中恰到好处地显出几分惊诧,高声吩咐身后的管家:“决伯,快将夫人请下去!我正在与贵客议事,这不是她该来的地方。”
那位妇人却是挣脱了管家的拦截,迳直来到林蕴霏跟前跪下,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殿下,您且行行好,给草民一家留条活路吧。此次旱灾尤其严重,府内的粮食那是吃一日少一日,短短半个月,老爷他的衣带眼瞅着渐宽呐。”
“顾府如今看着尚且光鲜,可府上人数众多,草民如何能在此时做那黑心事,短了下人们的吃食。这一来二去,粮食哪里能够吃呢?”妇人扯上林蕴霏的裙角,哀号道,“可惜妾的一双儿女本是长身子的年岁,也跟着吃了数日白粥。”
待她将苦水吐尽,顾易舟才过来将人扶起,任哭得两眼翻白的妇人歪头靠在他的肩膀:“夫人,你身子向来不好,何苦费神过来呢?你且放心,殿下与国师皆是仁善之人,他们万不会为难我的。”
“再者说,你难道还不相信我吗?我肯定会处理好此事的。”
“殿下……”妇人却似听不见他的话,再次柔弱无骨地跪下。
她紧紧盯着林蕴霏:“您究竟想要妾身如何做?还请给一句准话吧。”
林蕴霏沉默地垂眼,揪着她裙摆的手保养得宜,与她这几日看见的那些粗糙发黑如树皮的手截然不同,甚至甲面上还染涂着艳色的丹蔻。
即便林蕴霏在心中劝说自己不要意气用事,那会毁坏她原本还想拉拢对方的成算。
可憋了一路无处发泄的火气还是没尽然压住,她冷冷讥讽道:“夫人这双手生得真好。”
妇人未有想到她的呼天抢地换来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愣怔地抬起泪眼听林蕴霏说出下半句话:“白皙且娇嫩,平素都用了什么粉膏保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