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向晚双颊滚烫,飞快的抬眸偷偷打量谢瑶卿,谢瑶卿神色不变,平静的看着宋寒衣,脸上甚至还带一点笑意,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向晚总觉得谢瑶卿的笑容里隐隐藏着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谢瑶卿清了清嗓子,不容置喙的命令宋寒衣:“宋寒衣,你抓紧回仪鸾司,让各地卫所暗中勘察各州县宰白鸭的陋习,汇报到你那里,一个月内拟一份折子交上来。”
  宋寒衣惊诧的看着她:“马上就回?”
  谢瑶卿颔首,宋寒衣又问:“一个月内?”
  谢瑶卿言简意赅:“快滚。”
  宋寒衣带着满肚子的抱怨滚了,向晚于心不忍的为她说项道:“宋大人只是心直口快了些,陛下不要生气...”
  谢瑶卿飞快的打断他:“朕没有生气。”像是怕向晚不信一样,她认真的看着向晚,问他,“朕哪里生气了?”
  向晚只好努力忍着笑,一颤一颤的去拨弄香炉里的檀香,金乌西沉,影影绰绰的光影中,向晚总觉得香炉中余下那些棕褐色檀香中,似乎掺杂了些别的颜色的粉末。
  很像...德宝给自己的那包香粉。
  向晚悚然一惊,下意识的摸向袖中,那一小包香粉还完好无损的躺在那里,向晚刚要松一口气,一个高大的影子的忽然笼罩住他,谢瑶卿沉静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你在摸什么?”
  向晚喉结一滚,下意识的撒谎道:“没什么,只是隔壁有些痒。”
  空气中不知何时缓缓浮上一层诡异的甜香,像是芭蕉一类的瓜果放的久了,逸散出的粘稠的香味。
  向晚再看向谢瑶卿时,只能看见她原本沉静如水的琥珀色眼眸竟已经被一层血红遮蔽,向晚在慌乱之下,努力嗅着空气中的香气,妄图分辨其中用了那几味香料。
  谢瑶卿闻着那股令人生厌的气味,忍住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暴虐冲动,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努力的控制着呼吸,尽可能的减少自己吸入香味的可能。
  可那甜腻粘稠的香味却如同附骨之疽一般紧紧的缠绕着她,甚至勾起了她深藏在记忆中的,那令人作呕的气味。
  谢瑶卿揪起向晚的衣领,呼吸急促的问他:“你往里面加了什么?!”
  为什么与那天慧贵君殿中的熏香一模一样?
  向晚已经闻出了依兰花与蛇床子的味道,他用颤抖的手摸向袖中的纸包,它仍旧原原本本的躺在那里,而向晚已经可以肯定,香炉中香粉的用量,一定远胜于德宝给自己的这一包。
  自己这份,简直就是填完香炉后的边角料!
  而香炉中正在燃烧着的,分明是一份迷情香!
  他的呼吸渐渐的凌乱起来,赛雪欺霜的皮肉间泛上一层不正常的潮红,他伸直修长的脖颈,难耐的呼吸起来。
  谢瑶卿眸中血色愈来愈深,她忍耐不住一样,伸出铁钳一样的手,紧紧的扼住了向晚的咽喉。
  异常的愤怒与躁动占据了她的大脑,往昔的记忆狂风骤雨一样击打着她心底摇摇欲坠的防线。
  谢瑶卿冷眼看着向晚涨红的脸颊与逐渐绵软无力的身躯,她平静的看着,而后毫不留情的将他摔到地上,一小包香粉从他袖中滑落,谢瑶卿伸手拾起,放在鼻尖下轻嗅。
  一模一样。
  谢瑶卿几步走到向晚身前,居高临下的盯着他,向晚用双手捂着淤青的脖子,清泪涟涟,用已经春意泛滥的眼睛,苦苦的哀求着她。
  “陛下,不是奴...”
  谢瑶卿冷笑着,抖了抖手里的纸包,向晚这才发觉,德宝给他的纸包,大得足够装下一份足斤足量的香粉。
  德宝愚蠢又谄媚的笑容尚在眼前,向晚却再也笑不出来了,他面如金纸,在短暂又无力的反抗之后,被谢瑶卿扭着胳膊,拖向了宽大又坚硬的桌案。
  向晚忍着脖颈与胳膊上痛楚与身体深处作乱的躁动,跪在谢瑶卿的脚下。
  谢瑶卿将他雪白的下巴掐的青紫,强迫他抬起头,对上了他那一双泪盈盈的眼睛,她本是盛怒的,她本想把这只居心不良的小狗崽子仔细的切碎了的,可一看见这双眼睛,她却诡异的安静了一瞬。
  谢瑶卿诡异的笑着,抚摸着向晚光滑的脸颊,问他:“你知道谁的宫里最喜欢点这味香吗?”
  向晚恐惧着,用颤抖的声音回答:“慧,慧贵君。”
  谢瑶卿忽然放声大笑起来,她伸手擦去眼角笑出的眼泪,再一次捏住向晚的下巴:“是啊,是慧贵君...”
  她深深陷入回忆的漩涡,不能自拔。
  “...七八岁的时候,我每次去慧贵君宫里请安,都能闻见这种香,他们一边嬉笑着品鉴这味香,一看看着我的皇姐们对我拳脚相加,逼我咽下腐烂的米饭和生蛆的肉,我越痛苦,他们就越高兴,他们把我当成一只任人打骂取乐的畜生...”
  “...他们宫里的太监们,点上这味香后,像骑狗一样骑在我的身上,用手里的柳条驱使我...”
  两颗晶莹如钻石的泪珠顺着向晚的睫毛滚落,砸在了地上,他颤抖着,努力用双手握住谢瑶卿捏住自己下巴的手,向晚竭力唤道:“陛下...”
  谢瑶卿漠然的看向他,眼中的寒冷将向晚刺得生疼。
  “...后来,慧贵君把我叫进殿,他身上的香气熏得我头疼,他赏给我一碗药,我的父君病重,只有那药能救他,我欢喜的捧着那碗到了父君那,欣喜的看着父君喝了下去...”
  向晚牙齿打颤,用温热的掌心揉搓着谢瑶卿僵直的手指,他面色潮红,呼吸急促,浑身上下早已将被那迷香点染上了满园的春色。
  他竭尽全力的忍耐着,想要将谢瑶卿从回忆中叫醒。
  谢瑶卿看着他春水朦胧的眼睛,眼角却在沉默中沁出了两颗晶莹的东西。
  “...可我的父君却在喝下药后死了,我记得他的脸,生满了脓包,他的身上被自己抓出满身的血痕,可他的眼睛...”
  父君死后那个雨夜,她回到慧贵君的宫前,窝在阴暗的宫墙角落里,那天的雨是那样冷,可从宫中飘来的香气,却是那么温暖。
  她在雨中坐了一夜,在清晨看到了父君最后一眼。
  他已经面目全非,浑身溃烂,只有一双漂亮的眼睛,永不瞑目一样大大的睁着,他的眼睛,却与眼前的眼睛一模一样,闪烁着泪光,哀婉的看着自己。
  向晚双眼红肿,一边哭着,一边抽噎着对谢瑶卿说:“陛下,对不起...”
  “对不起...都是奴的错...”
  “陛下...请您责罚奴...”
  谢瑶卿耳边盘旋着父君的最后一句话——“瑶卿...对不起...以后的路...你要自己走...”
  她要走一条怎样的路?
  一条只有血光的路,还是一条让像父君、像向晚那样的人也能平安幸福活着的路?
  谢瑶卿忍受着巨大的痛苦,缓缓松开向晚的下巴,迟钝的走到椅子上坐好,向晚扑到她的身上,抱着她的腿哽咽起来。
  “陛下,都是奴的错...”
  “情您责罚奴...”
  谢瑶卿在他朦胧的泪眼中,看见一个巨大的阴谋的影子,正在缓缓的盘旋着。
  可她无暇细想了,当熊熊的怒火被向晚的泪水淹没,她的身体里,只剩下无穷无尽的,难以忍耐的躁动,澎湃的热潮似乎要将她吞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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